隻見他五官鮮明,神色平靜,身體的輪廓散發微光,與四周的環境融為一體,似乎随時要從牆上走下來。
果然是埃爾斯教授。
他看上去和“生前”身高差不多,須發清晰、眉目生動,令人覺得就像真有一個這樣的活人,在網線另一端和自己進行着視頻通話。
周夏輕聲道:“老師。”
他應該早就料到,普朗特博士和埃爾斯教授(或者說和須叔),有着某種程度的“結盟”。
他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在普朗特博士的地界,以這種方式和老師相遇。
是敵還是友?周夏内心茫然一片。
辦公樓外不遠處,陸世風坐在車裡閉目養神。
夜雨不停沖刷着車窗,哪怕被雨刷器不停地推開,玻璃上仍舊是白茫茫地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佩姬的聲音從手機裡不時傳出來,彙報着巡視的結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道:“出來了”。
周夏一路上都很沉默,陸世風則專心開車,什麼都沒問。
一直到車子駛入花果園,周夏才道:“普朗特打算用官方名義邀請醫生盡快來馬裡亞納州,幫老老周做手術。”
這必然是他願意以身犯險的置換結果。
陸世風不由深呼吸一口,盡量保持平靜道:“任務是什麼?”
周夏道:“他僅提供了一個坐标。”
他想起彼得曾說過保險公司與政府有過一筆“交易”,指的應該就是這一樁了。
隻是沒想到普朗特這麼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打撈光刻機。
更沒想到埃爾斯教授今天竟然不是來勸說自己同意,而是勸他,拒絕。
當然,決策權仍在自己手裡。
等到兩個人回到公寓,陸世風迅速在紙上寫出一對經緯度遞給周夏:“這是我以前提供給雷老的數據。”
當初他就是靠“路詩客”兒子的身份和這份數據,換來雷老對周夏的“放一馬”。
他當然知道那地方的危險。
隻聽周夏苦笑道:“我以為這活兒早該由機器人完成了,沒想到還需要肉體凡胎來自做。”
陸世風把紙條撕碎,道:“如果我想阻止你呢?”
周夏搖頭道:“不會阻止,因為你也懂得親情的可貴。”
陸世風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周夏小聲說:“知道嗎,我之前還有些疑心你妹妹佩姬去世的真實原因,甚至為此懷疑過你。”
陸世風不動聲色道:“那你又是怎麼釋懷的?”
周夏笑了笑:“
如果真是你,做哥哥怎麼會為形影不離的AI也起同樣的名字呢?
一個人隻有真心誠意地愛着自己的親人,才會用這種坦蕩的方式去懷念她。
你放心,雖然我很菜,也不是誰都能完全拿捏住的。”
說到這裡,他靠近陸世風,頂住對方的額頭,用耳鬓厮磨時才會有的輕聲說:“我有個計劃,想和你商量下。”
手術時間很快就安排好了。
為八十五歲的老人做這麼複雜的手術,醫患雙方都有些緊張。
手術前一天的下午,除了正在辦案走不開的老周,老頭子把包括女婿在内的親人都喊到床前,叮囑了好多事兒,包括陽台上養的花,還有家裡的鹦鹉愛吃什麼鳥食兒。
周大花一邊聊天,一邊看手機,不滿道:“我哥怎麼還不來?”
老老周咧嘴一笑,道:“中午剛來過了。”
話音剛落,他突然露出呼吸急促費勁的神色,胸脯一個勁兒地起起伏伏。
周夏連忙拉住他的手輕聲道:“爺爺?”
周大花先是手足無措,然後慌忙起身要找大夫過來。
哪知道老頭子頭一梗,腳一伸,俨然斷了氣兒。
小美見狀,抱緊老老周的雙手,頭一個哭出了聲。
周大花更是哭天搶地,直接朝地上一癱,力氣之大,連姑父都被扯倒了。
周夏雙眼頃刻間也被眼淚糊住。
誰知,老老周又突然睜開眼,吐下舌頭,對晚輩們哈哈大笑道:“我逗你們呢,看看你們當中誰沒有哭!”
周大花頓時被頑劣的老爹氣得鼻涕都出來了。
小美先是一愣,繼而笑得眼淚直流。
周夏望着爺爺洋洋得意的表情,真是哭笑不得。
老老周鬧夠了,這才摸下外孫女和孫子的腦袋,笑道:“好孩子,真舍不得你們,趕緊回去休息吧。”
就在這天夜裡,老老周悄悄地拔掉身上的管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