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有些意外的表情，奎因認為對方被震懾住了。

于是他露出滿意的笑容，繼續道：“對！就像光速是宇宙間的最大速度，我懷疑整個綠洲也在某個系統設定中，就是這個可恨的參數把綠洲人的制造業鎖死了。”

如果奎因之前的話還僅是泛泛而談，下面的一句話則令周夏生出了警惕。

因為奎因道：“有關數控機床的項目目前被放在公共安全委員會下面，将來可能還會需要周隊長的幫忙。”

一個技術難題被放在公共安全委員會下面攻克？那可不是小事一樁。

周夏立即問：“突破的話，會怎麼樣的結果或者實際應用？”

奎因的神色突然有變，“我不知道，”他冷冷地說。

這人不僅沒講實話，還撒了個很拙劣的謊言。

周夏有些不高興，想讓自己出力冒險，但又不肯說清楚來龍去脈。

這絕對不是瑪德琳的本意，而是奎因本人的意圖。

今時不同往日，他早就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絕不願意事事仰人鼻息，于是接下來的表情和語氣都冷淡了許多。

奎因并沒有看出對方的不快，還在追問周夏在線下看到的有關唐小美的采訪。

周夏想起妹妹在公開采訪中的那段話，便一一轉述。

奎因好像聽見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話，大笑道：“她說什麼？感情，真是太可笑了！”

按照他的理解，感情從來不在白鳥城的官方标準裡，因為感情意味着軟弱、動搖。

綠洲人更強調的是理性和秩序。

周夏沒有接口，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奎因有些意外，他看看瑪德琳，發現她沒有幫忙的打算。

他這才有些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周隊長并不是那麼容易拿捏、容易被說服。

為給自己找台階，奎因道：“呃，确實你去過的地方比較多，見多識廣，但是，但是我能做上副館長，說明我讀過很多書、有很多的理論成績。眼下我的研究團隊都在借助圖書館的典籍進行數學、物理學、天文學、人類社科方面的研究，很快就會拿出全面的論證。”

周夏忍不住道：“人類已經開辟了新紀元，你不會以為所有的知識都在舊書上，所有的知識都在互聯網吧？”

奎因強忍着怒氣問：“為什麼不是呢？再說我的結論也是從實踐中的蛛絲馬迹得來的，盡管有些論證全靠我的想象力填補。不過我深信它大體上是正确的。”

大概最近從沒有被人質疑過，奎因僅說了這些并不解氣，他又道：“當然周隊長經曆豐富，希望你在以後的工作中本着科學的精神，對那些異邦人多做觀察研究，為我提供些人文學的樣本也好。”

周夏的怒氣不由浮上來，他用不屑口吻道：

“你把傳播疫苗的事當成有趣的研究，讓我把一切放在顯微鏡下觀察？

告訴你，那裡有不少人正處于存亡危急之中，我從來都是把那些所謂的異邦人當朋友來看的。他們不是蟲子，更不是你的樣本。你這個局外人永遠不會懂！”

瑪德琳這才開口：“奎因館長，我記得你還有一個會議要主持。”

奎因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忙道：“差點忘了，我要趕緊去了。”

直到目送他離開很遠，瑪德琳才轉過身對周夏笑道：“你變了。”周夏攤開手道：“我喜歡實幹的人。”

他追問道：“你好像對他有關‘系統設置’的觀點有所保留？”

瑪德琳狡黠地說：“明面上還是要支持他，至少他的觀點在提升圖書館地位，争取經費上很有用的。”

原來白鳥城的上層很認同奎因，特意提供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支持，讓奎因組織研發隊伍皓首窮經，進行各種相關理論上的突破。

周夏不以為然道：“我覺得根本不是什麼系統參數問題，就是純粹的算力不足。”

就像奧運會上的跑步、遊泳成績那樣，随着人的營養水平、訓練水平的提高，總會不斷有刷新舊紀錄，還不至于上升到光速為什麼統治宇宙的地步。

再說，綠洲即便有什麼系統參數設置，也不會在機床加工精度上來體現。

“而且，”周夏說：“現代社會一直存在軟件的爆發式增長和算力缺口過大的矛盾。因為算法疊代通常上是2個月一個小疊代，6個月一個大疊代。而硬件的疊代沒有這麼快，芯片通常2年一次，還要考慮大約5年的生命周期。”

綠洲面臨的總算力不足，宏觀解決方案是讓線下提供不間斷的硬件升級。

這就涉及到線上和線上的博弈。

至于個人之間如何分配，那屬于微觀層面的問題。

“但如果線下不肯提供硬件升級呢？”瑪德琳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現在公共安全委員會也認為綠洲受制于人，就差把原生質人宣布為白鳥城最大的敵人了，宣布他們才是參數設置者。”

周夏瞬間就懂了：原來大家更喜歡有一個共同的敵人，而不是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有些事确實做不到。

白鳥城，在某種程度上是另一個薩特本。

談話到這種地步，就沒有繼續讨論的必要了。

于是，周夏很有禮貌地告别瑪德琳。

此刻天已經黑了，他選擇乘坐天鐵回家。

列車開啟僅十多分鐘，當廣播提示下一站是科技園時，一種猛烈的撞擊感突然襲來。

當時周夏隻覺得兩眼一黑，整個人都因為慣性向後摔了出去。

伴随着照明燈熄滅，他大腦一片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天鐵的車廂斷裂了，許多乘客從斷口處跌落。

呻吟聲，哭喊聲，正不斷地從地面傳來。

自己則從車廂摔到軌道上，準确的說是吊在軌道上。

他這才想起來，就在千鈞一發的一刻，自己用右手抓住了軌道上的鋼筋。

這種快速的反應和力道，完全超出了他對自己的認知。

周夏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事兒和口袋裡的那張算力币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