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用“我們”，伊曼見他神色興奮，問：“你從哪裡回來？”

瑞秋插嘴道：“從通天塔，哈哈，我找到了媽媽，她在那裡當荷官，厲害吧！那可是很搶手的工作。”

奇伊迫不及待地接口：“你們兩個花了大功夫才拿到嘉年華的入場券，我幾分鐘就拿到了。”

伊曼忙道：“你們兩個分别講了兩件事，它們有因果邏輯關系嗎？”

周夏笑說：“我來猜猜，因為瑞秋的媽媽在通天塔做荷官，所以奇伊優先拿到了自由進出通天塔的機會？”

奇伊發出幾聲大笑：“是工作機會，還是食宿全包的那種。”

這下兩個男人還真愣住了。

原來趁着周夏他們去找酒店的檔口，奇伊被瑞秋帶着一起打員工通道溜進了通天塔的賭場大廳。

奇伊瞬間就被裡面的場景迷暈了。

大廳裡連時鐘都找不到一個，瑞秋說這是故意的，為的是用物理手段消除人們的時間概念。

再加上低矮的天花闆、昏暗的燈光，以及錯綜複雜的走廊，處處都營造出一個能隔絕理智和理性的迷亂氛圍，很容易令人很沉浸。

他們兩個走在裡面，還不時能聽見輸家的歎息、赢家的尖叫，以及籌碼”嘩啦啦”的聲音，偶而也會有人在哭泣，但哭聲很快就被雜音吞沒了。

奇伊差點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聽。

為了确保客人們時刻亢奮，永遠忘記疲憊，現場還配備有充氧機。

在這裡可以遺忘生老病死，若有其他需求，僅需要觸摸身邊電子屏上的服務菜單，殷勤的服務員立即就會響應，标準遠勝海底撈。

客人隻需要大喊：“我要可樂！”或者“我要鵝肝醬！”

當然，多數人喊出來的都是“下一局！下一局！下一局！”

奇伊在裡面逛了一小會兒便覺得頭暈眼花。

等瑞秋的母親看見女兒後，簡要地和女兒說了幾句話，都來不及擁抱，便立刻要投入工作。

隻是當她的餘光看見奇伊時，立即興奮地問：“要不要來這裡工作，我們現在很缺機器人型的保潔！”

由于奇伊以前有過酒店服務生的經曆，現在又有推薦人，接下來的面試就很順利，一切簡單到令人費解的地步。

總而言之一句話，通天塔的生意越好，保潔需求就越多，僅僅簡單的培訓後就能上崗。

怪不得奇伊那麼自豪：“别人花巨資才能進來的酒店，我不用一分錢就能進去，而且酒店方還得給我錢，很多客人見不到的地方，或者是不對外開放的地方，我也都能進！接下來不管你們忙什麼正事，我都能在後台策應”。

吃好飯，瑞秋去找母親，奇伊搬進員工宿舍，周夏和伊曼則趕往進新酒店。

入住以後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天空還沒有完全變黑，黃昏好像被特意拉長了。

那種半明半滅的暧昧氣氛蘊藉在城中，像微醺的小酒，鼓舞着遊客們不要辜負良辰美景，有酒需盡歡。

周夏擡頭看西方的晚霞，感慨這種有穹頂控制的城内，天氣可以随心所欲被控制，但也很單調。

既沒有炙人的烈日，也缺少刺股的寒風，他有時甚至會懷念線下那種酷暑或者嚴寒。

伊曼諷刺他說：“你僅僅是在想象中十分懷念，但并不想真回到那種日子。”

周夏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今天的賭局，還有奇伊的新工作，是不是都有點過于順利了？順場地讓我有點心虛。”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轉個不停，剛才人多時他沒提，可直到搬進這裡，他也一直沒從那循環不斷的思緒中解脫。

伊曼轉身背靠着陽台欄杆，不解道：“人嘛，有時候順風順水，有時候逆水行舟，都很正常啊。”

他對即将發生的一切都懷着躍躍欲試的興奮，覺得連生命本身也是一場賭注。

隻不過有的人很上頭，做什麼都梭蛤。而有的人看透了本質，知道是概率問題。

談話很自然地就轉到了這次原點之行的最終目的上。

周夏把他的目标和計劃和盤托出。

伊曼面色平靜地聽完了叙述，半晌才說：“雖然之前不曉得你的目标是什麼，但我其實已經開始關注整個局勢了，截止到目前為止，我隻對一件事比較好奇。”

說完這個，他随手拿張白紙，取了杆鉛筆在紙上寫寫劃劃，同時對周夏解釋道：

“可能是我對方位和布局這些比較敏感。

你看，我們進城以後，遇到好幾次公共基礎設施出岔，有水，有電，有公交系統。

我入住這裡時問了前台，她以為我擔心酒店，還特意和我詳細說明了前面的幾次意外，保證核心區域的酒店不會出事兒。”

看着僅是寥寥幾筆就已初具規模的原點内城區劃圖，周夏很佩服，問：“然後呢？”

伊曼繼續說明：

“然後我把所有出事的地點都标了出來。

你看，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它們分布地很均勻，各個方位都有。

從時間上來說，節奏也把握得很好，稱得上此起彼伏，根本沒有兩個地方同時發生或者同一個地方反複發生。”

周夏恍然大悟：“你是說，這是蓄意破壞？”

“對啊，意外的話，幾率也太罕見了。”伊曼笑道：“我和好幾個本地服務員或者市民都閑聊過，他們有人覺得原點各方面都在衰落，公共設施損壞僅僅是其中一項，還有人覺得是正常的折舊，不需要大驚小怪。”

但小到一個城市，大到一個國家或者一種文明，衰落都是緩慢進行的。

在達到臨界點前，人們什麼都察覺不出。

好比一棟慢慢破損腐朽的住宅，除非某天晚上房梁被白蟻啃食完畢迅速垮掉，誰也看不出它腐朽的征兆。

周夏道：“内城這樣的局面，甭管源自内部還是外部，對我們接下來的任務，總體而言是——”

見他笑着望向自己，伊曼聳下肩說：“總體而言利大于弊，因為有隙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