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
裴青說這話時,帶了點鼻音。
他覺得是剛剛風太大了,吹的。
謝灼言那一瞬間差點以為自己看到真表情包了,裴青擡頭時那眼神,跟流淚貓貓頭沒什麼區别。
他沒忍住,摸了一把破碎貓貓頭以示安撫,聲音也變得柔和不少:“蔣彰跟我說在這看到你了,我過來看看。”
裴青不太明白。
如果《鑒gay指南》還能理解成謝灼言沒看過的話,那麼剛剛的情況他們兩個都親眼看見了,謝灼言為什麼還是這個反應?
難道是什麼來自直男的鈍感力嗎?
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但是由于現在還在生氣,裴青雀躍的心情并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默默向旁邊挪了一下,給謝灼言讓出個位置。
這是願意溝通了。
謝灼言大喜,在旁邊坐下,坐之前扯出裴青的一片衣角,壓屁股底下,生怕聊到一半,人又跑了。
他掏出闆栗,給裴青剝着吃。剝一個,裴青就往嘴裡塞一個,塞到第九個的時候,謝灼言終于醞釀好了情緒,開口:“經過我深刻的反思,意識到了不少錯誤。”
裴青看他一眼:“寫檢讨呢?”
謝灼言咧開嘴笑:“顯得我态度端正麼不是。”
見裴青不置可否,他繼續:“第一,不該沒保護好手機,讓清清大人聯系不到我。第二,不該沒記住你的手機号,讓我聯系不到清清大人。第三,不該吃飯的時候不和清清大人一起,私自吃獨食,綜上,我罪大惡極,喪心病狂,太過分了。”
第三條其實是違心話。
因為那天中午的午餐,其實是長輩們組織的一場相親會。
他才不會帶裴青去這樣的場合。裴青性子那麼軟,不會拒絕人,肯定要被塞一大堆人的聯系方式。像這種沒談過戀愛的愣頭青,很容易掉進漂亮女人的愛情陷阱裡。
謝灼言對自己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的行為很滿意。但他現在是在認錯,認錯當然要挑好聽的話講。
裴青的臉色終于有所松動,至少這次肯正眼看人了:“還有呢?”
還有?
謝灼言實在想不起來還有什麼惹到裴青的地方,但看他的臉色,那個事好像還挺嚴重的。他又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突然靈光一閃頓悟道:“還有就是,不該不經清清大人同意就脫你衣服,害得你小兄弟受驚了。”
又一次受到來自直男世界的暴擊。
裴青差點沒被闆栗噎死,耳根瞬間爆紅,他忙轉頭觀察周圍,确認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這才松一口氣:“你是笨蛋嗎,這也是能随便拿出來說的?”
謝灼言一臉疑惑:“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發現裴青過于紅潤的臉色,他了然,拍拍他的肩膀:“裴清清,你怎麼跟個gay一樣,這麼容易害羞?”
他說這句話的本意,純是為了逗裴青,惡趣味想看貓炸毛的樣子,畢竟兩三天沒跟裴青鬥嘴了,謝灼言總覺得聽不到裴青嗆他,渾身刺撓。
但他不知道,這句玩笑話,能直中裴青的命門。
裴青的精神瞬間變得緊繃又謹慎,他不清楚謝灼言到底是在拿這句話試探他的反應,還是随意地開個玩笑,又或者,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暗示他什麼。總之,無論是哪一種,裴青的應對都必須小心為上,不被謝灼言看出一絲破綻。
他幹笑兩聲,模仿着以前班裡那些直男的語氣,罵回去:“滾,我可沒有随便在别人面前精神遛鳥的習慣。好男人都是要給未來對象守貞的,懂不懂?”
這句話可進可退,繼解釋了裴青的異常反應,又能杜絕以後再有類似的對話。裴青說完後長舒一口氣,天知道剛才他腦子轉得有多快。
謝灼言卻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
之前裴青說過,心裡有個挺喜歡的人。他還以為隻是一時興起,原來都已經喜歡到要為對方守貞的程度了嗎。他倒想看看,這個還沒見過面的裴青未來對象到底是何方神聖,害得他連朋友之間說說騷話的權力都沒有了。
在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第三者出現後,謝灼言感覺自己的地位深受撼動,愈發覺得之前背地裡掐斷裴青那些桃花的行為有多明智。
這還隻是單戀呢,就這麼不理智了。
以後要是真談了,不得褲衩子都被騙沒。
謝灼言決定,要拉兄弟一把,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就這麼滑向丢失褲衩的深淵。比如,以後對裴青更好一點,用友情熱烈地把他包圍,讓他明白好朋友的好,是淺薄的愛情比不了的。
兩個人在各自的腦回路裡滿意地看着對方,不約而同露出了笑容。
看到謝灼言滿臉了然的表情,裴青明白,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
心情大好的他,決定不跟謝灼言打啞謎了,直接從手機翻出陸鳴給他發的那張照片,遞給謝灼言。
主要還是,生怕謝灼言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還有這張照片,你吃飯的時候,有人發給我的。”
其實照片都隻是其次,陸鳴拿的是安卓機,但這張照片,明顯是蘋果手機的拍照尺寸,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并不是拍照的人。
裴青一開始就沒把陸鳴的挑釁當回事。他最在意的還是,謝灼言出去跟别人吃飯,為什麼要把他送他的平安鍊摘下來。
謝灼言認出這是他姑媽發在大群裡的照片。沒等他想明白姑媽和裴青是怎麼扯上關系的,就聽到身邊人說:“你為什麼不戴我送你的東西?”
嗯?
謝灼言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哦——
原來裴青這兩天一直别扭生氣,是因為這個原因啊!
察覺到這一點的謝灼言突然心情大好。因為他發現,作為一個直男,裴青連這種細枝末節的小細節都有注意到,足以說明他有多在意自己。裴青在意他,就像他在意裴青一樣,他們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他心滿意足地眯着眼,抓起裴青的一根手指,點在自己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挺起胸口:“你看!”
裴青以為謝灼言又要拉着他的手感受某個奇怪的地方,剛想掙紮,指尖就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似乎是顆石頭。
謝灼言看出裴青眼裡的疑惑,把脖子上挂着的項鍊從衣服裡掏出來,給他展示全貌——就是他之前送給謝灼言的那個平安鍊。
“你把它挂在脖子上了?”
謝灼言認真解釋:“之前戴手上,打球訓練不方便,石頭都被手汗弄髒了。我就想着給它換個地方。”
裴青低下頭,沒去看謝灼言的眼睛。
主要是不好意思,腳下的石頭被他踩着滾來滾去。弄了半天,他在這邊别别扭扭地生了半天氣,原來是錯怪對方了。
好烏龍。
謝灼言卻求誇獎似的,星星眼看他:“你怎麼不問我,戴脖子上還有什麼好處?”
裴青心虛勁還沒過,決定配合他一下:“什麼好處?”
謝灼言按着左胸口:“那就是,戴在這裡,它就離我的心裡更近了呀。”
裴青一愣,耳根瞬間彌漫起炙紅的雲霞。
這種類似情人間的情話,無論他聽多少次,都沒辦法冷靜理智。
他依靠着一個謊言,寄居在好朋友身邊,從對同性戀退避三舍的謝灼言這裡,獲得了太多本不該有的優待和例外。
每一次心跳加速,都會伴随着強烈的自我斥責感,他覺得自己卑劣無恥,也覺得,自己正在懸崖上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兩個人坐在操場裡分着吃完一整袋闆栗和一根糖葫蘆,肩并着肩散步回宿舍。
劉天成已經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見裴青回宿舍,特地從自己桌子邊繞到裴青周圍走來走去,以證自己的悔過之心。他照照小鏡子,覺得下巴的胡茬還是有些礙眼,正好謝灼言在旁邊,順勢說:“謝哥,你剃須泡借我用一下呗,我的用完了。”
“自己去我櫃子上拿。”
“好嘞哥。”
劉天成走過去,找了一會兒,在剃須泡旁邊看到了個奇怪的小瓶子,大受啟發:“謝哥,你用的什麼香水,好用不,我也想買一瓶。”
謝灼言乜他一眼:“現在不說用香水的都gay裡gay氣了?”
劉天成拿着剃須泡,撓頭:“哥我啥時候說過這種話?”
“你那個指南裡。”
裴青聽到他們聊起這個話題,心口一緊,緊張地看着謝灼言,他安慰自己,沒事,就算他們問起來,自己也有說辭可以應對,隻要别太慌亂,就沒問題。
劉天成恍然大悟:“嗷——那個呀,那個也不是說滿足其中一項就是了,要多滿足幾項,才是疑似,我們也不能因噎廢食不是。”
謝灼言懶散幾步到劉天成面前,抱着胳膊:“你這麼說,我倒是認識一個幾項都滿足的人。”
剛放下的心,猛然又被提起來。
裴青攥着拳的手一頓,不知不覺就走到衣櫃邊上,開始疊衣服,裝沒很忙沒空聽他們對話的樣子。
實則忐忑不安地豎起一隻耳朵,偷聽到劉天成激動的聲音:“誰啊哥?”
心幾乎被提到嗓子眼,然後他就聽見謝灼言不着調的聲音:“我呗。”
裴青猛然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
而後,謝灼言在劉天成錯愕的表情中,拍拍他肩膀,笃定:“既然我都符合,那我肯定是gay。”
“咔吧——”
劉天成感覺,自己的下巴可能又掉了。
“謝哥,你……”劉天成扶着下巴,“你肯定是開玩笑呢吧。”
謝灼言一臉無辜:“沒有,我真的都符合。”
“那,那怎麼可能……呢?”
劉天成想起開學及軍訓這些天跟謝灼言的相處,怎麼看怎麼都沒辦法把他跟gay這個群體聯系上。
就在劉天成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即将崩塌的時候,謝灼言終于善心大發地開口,将他拉回正常世界:“你也知道不可能,那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劉天成搖頭。
“少聽互聯網胡說八道,”謝灼言把劉天成的手舉起來,豎起一根手指,又豎起第二根手指,“還有,不要以貌取gay。明白了?”
劉天成流着面條寬的眼淚:“明白了。”
正好潘一盟剛洗漱完出來,聽到這話滿臉疑惑:“你明白什麼了?”
劉天成擡頭看着他,舉起豎着兩根手指的手:“明白了我是二比。”
裴青一下就沒忍住笑出了聲。
《鑒gay指南》這個話題在305,從此就被這麼揭了過去。
當天晚上,裴青躺在床上,久久都合不上眼。怕被謝灼言發現自己還沒睡,他隻好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慢慢把頭蒙進被子,嘴角微微上揚。
或許是僥幸心理作祟,又或許,隻是他這個暗戀者在自欺欺人,裴青總覺得,謝灼言對他,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樣。每次他都以為他們的關系幾乎要走到盡頭了,謝灼言又總會表現出一些峰回路轉的反應。
就比如今晚,裴青實在分析不出謝灼言的想法,到底是真的覺得帖子裡的内容是在胡說八道,還是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性取向,鑒于他們真摯珍貴的友誼,決定默默接受并替他隐瞞?
第二種可能性說實話有點扯。
刨除掉裴青的一些小小的私心,概率大概隻有百分之零點零一。
但是他還是想幻想一下。
幻想又不會犯罪!
裴青在心裡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