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瓒生硬地說道:“不行,我不能留着你在前線冒險,軍醫的事,我會再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我們一路上見到許多流民,後面的幾座城的老百姓也少了很多,你要去哪裡找大夫?”
“我已将軍報發往京都,禀報給了皇帝,請他派遣軍醫與後援部隊一同前來馳援。”
“那侯爺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覃瑞瑞掀開帳簾走了進來,他向魏瓒行了個臣下禮,道:“端王爺派我前來給侯爺傳個話。”,說着他從衣襟裡掏出了一枚玉牌遞了過去,魏瓒接過一看,确實是夏侯煦的信物。
覃瑞瑞的聲音不緩不疾,卻如驚雷一般落在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上:“王爺讓屬下告知侯爺,京城的援軍不會來了,您就隻有這五千骁騎,但如果綏州城丢了,就等于南部戰線丢了大半。您若退就是死罪,您若不退,也隻能落得個戰死異鄉的結局。甯太後與皇帝做了交易,以獻出她三個族兄執掌的七萬禁軍為條件,交換她身為血鼎案主謀理應處死的生路,但這七萬禁軍除了您帶走的這五千騎兵,剩餘的人馬都被皇帝以确保皇城安防為由給扣了下來。”
“荒謬!由陳謀遠大将軍統領的禁軍有十萬,足夠皇城的安防所用。”,魏瓒蹙着眉,并不全信他的話。
“可濱州突然出了水患,濱州知府怕擔責帶着家小跑了,整個濱州城連同附近兩座城池如今已被山匪占領,城中瘟疫肆虐,民不聊生,附近三個州郡的駐軍前去支援,都損失慘重。不僅沒有将濱州奪回,反而讓軍中大量士兵感染了瘟疫,濱州離京都隻有數城之隔,皇帝不得不派了陳謀遠将軍前去鎮壓,目前京都的禁軍不足十萬。”
“那駐軍呢?梁州離綏州最近,梁州的守軍有五萬人,日夜行軍趕至綏州城不需十日。”
“梁州軍?梁州郡是我大盛南方防線的最後一道城防,梁州駐将王憲是皇帝的親舅舅,此人極為小心謹慎,善于攻防,極少打正面對抗戰,如果綏州丢了,那他的那五萬人足夠可讓梁州固若金湯,試問他為何要冒險帶兵前來綏州支援您?”
“這……”,還未等魏瓒回答,傳令兵疾行而來,禀報道:“報——南疆軍又來擾城,據探子回報,敵軍輕騎兩萬有餘,離我城不足五裡。”
“傳我的令,所有将士城牆上集合,火石油桶準備。”,魏瓒沉聲下令,轍身去取戰甲,發現岑最果早已經将他的甲胄抱在手裡,踮着腳尖準備為他穿上。
“乖乖待在帳内,哪兒也别去,等我回來。”,魏瓒的聲音柔和了幾分,緩聲交待道。
“侯爺,請務必小心,小果等您回來。”,岑最果仔細幫他系緊甲胄,手指卻微微顫抖着。
魏瓒摸了摸他的頭應了聲,大步走出了營帳。
岑最果看着魏瓒消失在帳簾之後,虛脫般地軟了腿,癱坐在案邊,喃喃道:“一定要平安無事……一定要平安歸來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熱烘烘的空氣粘膩地焦着。此時正值傍晚,南疆的驕陽烈日斂了幾分熱辣,雲層壓得很低,帶來了一抹肅殺之氣。忽聞遠處傳來戰鼓喧天,混合着短兵相接的厮殺聲,帳中三人的臉色都凝重了起來。
傅堅噌一下站起身,焦躁地來回踱了幾圈,道:“不行,老夫得瞧瞧去。”,說着架着雙刀抱着藥箱便要出去。
“師父,我也去。”,岑最果也跳了起來,在包袱裡摸出拏雲便要跟着去。
“你不許去。”,傅堅和覃瑞瑞同時吼道。
岑最果縮了縮脖子,又不甘心地迎了上去:“就讓我看一眼吧,我遠遠地望上一眼就行。我跟着你們,保證不亂跑。”
“不行,覃小兄弟你留下來看着他,别讓他跑出去。”,傅堅可真的不敢再讓岑最果涉險了。
“師父——”,岑最果一把拽住了傅堅的袖口,“求求您了。”
“撒手。”
倆人正僵持着,封鵲灰頭土臉地混着一身血污跑進來一手攥住傅堅,一手拉着岑最果,焦急地說道:“兩位快随我去救人,南蠻子用了火石,我們兄弟傷亡慘重。”,說着就拖着他倆往外跑。
“哎——他不是,他不能去!”,傅堅想說這可是你魏帥的媳婦兒,但又不能明說,隻能徒勞無功地直嚷嚷。
“傅醫師,您就幫幫忙吧,兄弟們等着兩位救命呢。”,封鵲急得恨不得把他倆扛起來跑。
“師父,你就讓我去幫忙吧,救人要緊。”,岑最果忙将傅堅的藥箱抱在懷裡,跑得飛快。
封鵲臨走時回頭瞪了一眼還穩如泰山,坦然自若的覃瑞瑞,用眼神譴責他大敵當前卻欲置身事外,将覃瑞瑞看得心中直長毛,心想,他什麼意思嘛,我隻是個送信的,我也要上戰場?他籲了一口氣才慢吞吞地跟了上去,還摸了摸腰間挂的長鞭,思忖這長鞭在戰場上應該如何運用。
城牆上的戰況比想象中慘烈百倍,被戰火燒毀的殘垣斷壁上是未燃盡焦木碎石,空氣中甚至彌漫着一股皮肉焦味。有傷兵身上起了火,旁邊的人連忙用麻布蒙住他全身,但還是被燒得滿身都是燎泡,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哀嚎着。
還沒等傅堅吩咐,岑最果邊跑邊喊:“師父我去找水。”
傅堅在他身後提醒道:“貓着點,提防流矢!”,說完趕緊用醫剪剪開傷兵的衣袍,處理起了傷口。
待岑最果一手提着一桶水過來後,傅堅道:“你看着為師做一遍,那些輕症的燒傷就由你來處理,明白了嗎?”
岑最果點了點頭,很快就能獨當一面。傅堅看着他鎮定冷靜地忙碌着,在心中暗道,這小徒還挺好使。
城下的南疆軍發動了三次猛烈的進攻之後,死傷過半,一時間士氣漸頹,鳴金收兵之前對方主将在城牆下叫嚣,三日後勢必取大盛主帥之首級,蕩平綏州。
魏瓒立于城牆之巅,喝道:“傳我的令,擂戰鼓,揚軍旗,振我大盛軍威。”
頓時城牆上戰鼓震天,旌旗蔽空,南疆兵的主将見對方軍心激昂,不便戀戰隻能匆匆撤兵離去。
魏瓒手持一柄沉重的鹿角弓,抽箭搭在弦上,黑洞洞的箭頭對準了方才在城下嚣張喊話南疆軍主将,羽箭離弦時的铿锵嗡鳴聲被鼓聲掩蓋,電光火石間那支箭如鬼魅降臨般洞穿了那主将的頭顱,隻見那人從馬上滾落,雙目圓睜,死不瞑目地望着蒼穹。敵軍見主将已死,頓時亂了陣腳,手忙腳亂地将屍體搬到馬上,加速策馬奔逃。頃刻間,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隻剩下斷肢殘骸橫陳。
城牆上的大盛兵士們呼喊着勝利,對這位年輕的主帥萬軍叢中取敵将首級的本事高贊不已。
魏瓒卻隻是看着敵軍絕塵而去的方向,心中憂慮難定,雖然這次他們以少勝多,但敵軍的五萬大軍就在後方虎視眈眈,經過幾次攻城,原駐地守軍加上他帶來的五千骁騎隻剩下不足萬人,如果敵人全軍壓境,這些大盛的士兵還能撐多久?光是糧草補給就隻剩下不到一個月了。
他收回了沉重的目光,傳令各部清點傷兵和物資,卻瞥見了城頭上一個忙碌的小身影,臉色頓時黑了一大半,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去,看到岑罪果正好包紮完一個傷兵,便一把人提到跟前,問道:“我不是讓你待在營帳内的嗎?怎麼如此不聽話?”
岑最果縮了縮腦袋,下意識掙了掙卻沒掙開,隻能無奈地說:“侯爺您可有受傷?”
魏瓒下意識說沒有。
“那請侯爺放開小人,傷兵還有很多,小人正忙着給他們包紮。”,岑最果滿頭是汗,被硝煙熏得斑駁的小臉兒卻難掩焦急哀痛之色。
魏瓒一時間竟怔怔地依言放開了手,此時此刻他的小妻子身上有一種力量感染了他,他面臨殘酷的戰後慘況卻可以鎮定自若,處理傷口的手沒有一絲顫抖,當有傷兵因傷勢過重哀嚎出聲,甚至忍不住翻騰掙紮之時,他的臉上也不見慌張和怯意,他溫柔而堅韌,像一名身經百戰的軍醫一般在硝煙戰火中穿行,稚氣未脫的臉上有悲鳴,有憤怒,有憂慮,唯獨沒有懼色。
魏瓒意識到他的小果兒從小在被全族排擠欺淩的環境下還能存活下來,也許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魏瓒攥緊了手中的驚羽,暗道:“我一定要帶着他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