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拎着東西,腳步輕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關上門,将裝着零嘴的幾個袋子随意地放在桌上,又忍不住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淺笑。
不多時,門外再次傳來悅耳的女聲:“溫公子,主人喊您去書房。”
“嗯。”
溫言斂了笑意,推開房門,一言不發地跟在女人身後。
年輕人在城郊買的這座宅子并不大,相比于衆多面積寬闊的城中府邸而言甚至可以說是毫不起眼,因此倒也成了一個相對隐秘的住所。
而對方顯然并不滿足于這種流于表面的隐秘,在此基礎上層層加碼,将地下挖空大半,制作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府邸”——書房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這條路溫言已經走了無數次,等到走下最後一個斜坡,女人便不知從何處拿出一盞點亮的油燈,照亮了漆黑的甬道。
她将溫言帶至門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卻始終站在外面,等目送溫言走進,才貼心地彎腰将門關上,緩步離去。
“阿言來,有正事兒找你。”
年輕人坐在主位,指着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個拆開的信封,其中幾頁布滿字迹的紙張已經被抽了出來。
溫言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
賈明,男,年三十二,家中獨子。
賈家的商鋪在皇城内并不多,經過世家的疊代洗禮後僅剩下幾間苟延殘喘的小酒肆和茶館,從明面上看,似乎是沒什麼問題的普通百姓。
隻可惜這人心貪,在兩年前便有意借世家名頭來擴大自己的經營利潤,仗着所在店鋪的地理位置極好,屢次和幾大世家進行交易和談,卻又因其愛貪小便宜,不僅寸步不讓利,甚至還想從對方手中分一杯羹而在世家間臭名遠揚。
那些世家子弟個個都精明得很,賈明心裡的這些小算盤根本就入不了他們的眼,因而價錢始終沒能談攏不提,生意甚至還遭到了打壓,層層敗退。
賈明自然坐不住了,動了更歪的心思,想要繞開這些人,再去尋個别的靠山。
說來也算時來運轉,正巧這柏家要開場大宴,柏青舟也不知是揣着什麼心思,倒還真給他發了個請帖,送了他一個接近柏清河的機會。
世人都道柏二少爺單純,這話往難聽了講,那就是腦子不行,人傻,隻不過是生得好,純靠投胎投到個二世祖的命——這種人可不就是賈明能選來當靠山的最佳人選,錢多事少,最重要的是名氣還大。
賈明光是想想就要樂開花了。
溫言還在一目十行地掃讀着整理出來的信息,年輕人已經在旁邊慢悠悠地開了口。
“有人的心野了,咱們自然得去給他收收。”
溫言垂眸不語。
在皇城内,能力不夠的野心家,要被收的可就是命了。
溫言平日裡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貼身保護年輕人的安全,尤其是需要出門談事的時候,他十有八九都會被對方帶在身側,自然也就知道對方也跟賈明有過交談,且過程十分不愉快。
賈明這人眼高于頂,眼界卻小,大概也是因為世家接二連三的上門讓他失了清醒,交談間幾乎是句句都在明吹暗諷。
老實講,溫言當時手都已經按在刀柄上了,隻等一聲令下便使其人頭落地,年輕人卻始終隐忍不發,将此人的項上人頭好端端地保留到了兩年之後的現在。
溫言翻閱完所有内容,将紙張重新疊好放回信封内,問道:“如果他死了,賈家的商鋪會怎麼分?”
他明白對方現在突然下令要殺了賈明,自然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已經選好了時機,想要對這人名下的商鋪下手。
年輕人笑了下:“他死了,賈家後繼無人,他自己也沒個一妻半妾,那些商鋪就地段稍微值點錢,按現在的規矩,應當是先歸檔進戶部,整理定價完畢後進行公開買賣。”
定好價的公開買賣,也就是先到先得。
“拼财力,我遠不如那些早已盤根在皇城的世家,而如果柏家這次也混在裡面摻一腳,我們的劣勢隻會暴露得更加明顯。”
年輕人思忖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桌面:“所以我們下手必須要快,得趁着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将所有東西收入囊中。”
“正好柏家想大辦宴會,送了我們個可乘之機,動手的時間就定在那晚,你需要搶在他接觸到柏清河之前下手,”年輕人語氣嚴肅,“柏青舟前段時間可謂是風頭無量,這次正好也順便也挫挫柏家的銳氣。”
“隻有讓他們自顧不暇,柏家才會沒心思來攪這趟渾水。”
同時,水攪得越渾,也越能在這些人反應過來之前将事情處理幹淨。
一箭雙雕。
溫言順從地點了點頭,身後抓着信封的手卻握緊了幾分。
“好。”
-
柏家要給柏二少爺辦成人禮的消息一經放出,收到請帖的貴客們的禮物便跟不要錢似的接二連三往府邸裡飛,尤其是董家這種闊氣的,甚至直接擡來了一整箱寶貝,全都被堆在前廳的院裡。要不是下人們手腳麻利,登記入冊、分門别類得迅速,倒真有那麼點“金山銀山”的意思了。
柏清河對這些送來的東西當真是一點興趣也無,左右不過是人情往來,其中含着多少真情實意還真不好說,便随手指使望塵接替了自己的任務,幫着下人們做整理歸納去。
他自己倒是落得清閑,回屋裡睡了個飽覺。
溫言在休沐日的傍晚時分出了趟門,特意繞道端了兩碗熱騰騰的馄饨,才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學堂正門。
他之前翻牆來過好幾回,老先生每次都忍不住反複将學堂正門怎麼走的路線囑咐給他;可今日是休沐,學堂不開門,正門自然也落了鎖,溫言好不容易找到正門開在何方,又不得不原路返回,尋了最常翻的那堵牆,腳步一踩,縱身躍了進去。
老先生清貧一生,平日裡就拿學堂角落裡的一個小隔間當房間住着——或者用對方的話來說,這裡就是他的家。
老先生正垂頭在房裡備課,餘光瞥到窗外黑影一閃而過,吓了一跳,正要出去查看,另一頭敞口的窗子旁已然飄着香氣,定睛一看,原是被人塞進來了兩碗馄饨。
“先生晚上好,”溫言從窗外探過頭,半張臉被牆擋住,神情淡漠,卻還是能聽出語氣裡的恭敬,“學生有事想來請教。”
老先生此生就鐘愛這口熱氣騰騰的馄饨,本還想呵斥溫言又不老實走門,聞着這味兒卻又什麼脾氣都煙消雲散了,立馬開門讓人到屋裡坐下,開口問詢:“近來可好?”
兩人其實已經許久沒見,上回見面還是新年時分,溫言翻牆送來了些外界評價甚好的吃食,順便在這一小方天地坐了片刻——老先生不喜錢,就愛嘗這街頭巷尾的吃喝玩意兒,說隻有這東西,沾了人間煙火氣,香得得勁兒。
這一轉眼,半年就過去了。
“無甚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