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他去了哪裡,過得好不好?
溫言脊背微弓,像是被人強行掩住了口鼻,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起伏間,眼前閃過了一道道混雜着哭嚎與血淚的光影,無數人影錯綜交疊,仿佛又将他帶回了那間暗無天日的地牢。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高昂盤旋的鷹唳。
是小柏的叫聲。
“小乞丐過得一點都不好,”溫言嗓音顫抖着,無意識地蜷縮起發麻的指尖,“……他活得很糟糕,還不如死了。”
還不如死了。
這個想法曾經在年幼的小溫言腦中盤旋過無數次。
起初,是十幾個素未謀面的小孩們被關在了一起。
小溫言是其中比較顯眼的——因為隻有他穿着的衣裳是破爛,頭發亂糟糟的不說,臉上還混着黑灰——這種形象自然很難成為恐慌中的同齡人的親近對象。
當然,他們本身也不應當多親近。
不均的食物分配,高壓的戰鬥技巧學習,強硬的懲罰手段……
這裡的一切都在向他們這群乳臭未幹的孩子們宣告:你們隻需要成為你死我活的敵人。
這就夠了。
這裡的人,這個将他們裝進麻布袋拐來的組織,隻需要合格的“物品”。
于是“不合格的”、死掉的人越來越多。
十天,五天,三天,一天兩個……
啊……我還不如死了。
小溫言幾乎麻木在了這片“屍山血海”當中,他的一舉一動都伴随着數不清的疼痛,衣襟上沾着的再也不是街邊人們踹來的黑泥,而是不知何時噴濺上的溫熱血迹……直至幹涸。
是他們,這些被逼迫着極速成長的孩子們,還沒來得及學會怎麼當一個正常的“人”,就早早成為了劊子手,親手殺死了那些死去的人。
因此他們也被剝奪了相應的權利。
……他們将不再是人。
蜷縮在角落裡,被人扯着頭發拖出來責打的情況時常有之……每日睜眼閉眼耳邊都是哭喊聲,這群畜生折磨他們的手段層出不窮,饒是小溫言這種從小就吃盡苦楚才吊着口氣的街邊乞丐,都不由得暗暗咋舌,時常覺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
他想活下去。
他當然想活下去。
可他好像沒有理由再這麼堅持着活下去了,他快要瘋了……
為此,他有努力給自己尋找過很多很多個理由,甚至掰着手指頭一個個地數,他想,也許老乞丐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冬,還在土坑那兒等他回去;也許老先生偶爾還會看着牆角,抽屜裡放着省吃儉用才好不容易留給他的半個饅頭;也許當年那個說要給他買肉包子的小男孩還在锲而不舍地找他……
好吧,小溫言默默蜷起手指……他再樂觀也不得不承認,最後一件事的可能性确實微乎其微。
可他确信,自己大概還是想再見到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小男孩的,至于等見到了之後,又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他不知道。
他從來沒有想過。
他甚至說不上來自己究竟為什麼還想要再見對方一面。
可能……我隻是想跟他道個謝。
小溫言盡力捂住了嗓子裡咳出來的腥甜,思緒飄忽,也許他早就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他,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糖葫蘆。
柏清河抓住了溫言有些顫抖的手腕,順勢向下安撫性地輕輕拍着對方的手背,這才趁着人放松警惕的瞬間将對方緊握成拳的掌心翻轉朝上,看清了那些快要被抓冒血的指甲印,心下酸澀。
“柏清河,”溫言低頭看着兩人緊貼的掌心,眨了眨眼,将冰涼的指尖搭在了對方的手背上,“那串糖葫蘆真的很甜。”
四下寂靜無聲,柏清河沉默半晌後,突然笑了:“怎麼一串糖葫蘆就讓你惦記了這麼久?”
“溫言,原來過得不好沒關系,運氣很差也沒關系,”柏清河抓着溫言的手晃了晃,像個努力讨巧,想要得個笑臉的小孩兒,“在我這裡,你永遠值得更好的禮物。”
溫言沒再抽回手,任由對方來回摩挲過他的指節,泛起陣陣癢意,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個有些無奈的笑:“柏清河,你這愛平白誇口的毛病啊……”
柏清河被說得一皺眉,要不是還抓着溫言不松手,這份佯怒還能裝得更真些,道:“才不是誇口,我是真的準備了禮物要送你的!”
此言一出,這回倒是輪到溫言心下詫異了。
他還從未見過這般接二連三地上趕着送禮的架勢,心道這人莫不是送禮送上瘾了……
這玩意兒還能有瘾的?
柏清河似乎有些急于證明自己沒說假話,顧不上管溫言心裡在想什麼,話音剛落,便松了手,推開窗戶利落地翻了出去;溫言正準備起身去看這人在抽什麼風,他下一秒又翻了回來,隻有手中多了幾根剛拔下來,還沾着未停的雨露的雜草。
“你等一下。”
畢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饒是柏清河也不免有些害羞和緊張,他性子急,幹脆坐在了地上,将這幾根小東西放衣服布料上簡單擦擦幹淨,就埋頭兀自編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