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刑寺刑訊審問,無需州府官員同審。”十四扶着佩刀冷冷回答。
李隆基有些發怔,他呆立在原地,十四和慕容的聲音在他耳邊漸漸拉遠。
“阿郎,請移步外面。”
“少卿,請允許在下同審。”
他們在說什麼,李隆基已經聽不見。他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元白。
感受到灼人的目光,元白擡起頭來輕聲道:“既然這麼感興趣,就坐下來玩兒一盤?”
“無禮!”十四抽出佩刀正欲抵向元白,被李隆基一把喝斥住。
“退下!”
“阿郎?”十四不解。
“你們兩個,都先退下,退出去。”李隆基語氣加重。
于是二人立馬識相地退出了牢房十步遠。
李隆基掀開衣袍,端正跪坐于元白身旁。
濃烈的冷梅香撲鼻而來,将李隆基包裹。他悄悄的,貪婪的,吸允着這股刻入記憶深處的香味。
元白手執木棍指了指木塔,道:“塔裡的木棍随意抽,誰抽塌了算誰輸。”
李隆基看了看元白,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銀刀和木屑,眸中閃過一絲疑惑,轉瞬即逝。
“好辦。”李隆基很快就從木塔中選了一根抽出來,塔未倒。
“該你了。”李隆基提醒,目光偶然對上元白,驚得他心中一凜。
昨日在元宅内堂他隻草草看了一眼這人,隻道是個長相白皙俊秀的郎君,沒想到今日仔細打量,才發現他的白不是憂傷過度的慘白,而是類似長期病态的白。
更要命的是他的這雙眼睛,明亮有光,從容不迫。
實在是太像了。
那雙記憶裡難以忘懷的眼睛。
“你。。。”猛然發現自己陷入情緒陷阱,李隆基攏手咳了咳,調整狀态問道,“涼州下轄三縣,在冊藥行共三十六家,與你有買賣來往的共十九家。清明往後你一共在這十九家藥行裡收了五斤白芷,十斤二兩玄參、紫草、兩斤六兩決明子、夏枯草,一斤。。。”
“是兩斤六兩白芷。”元白打斷李隆基,複又專注于遊戲,“今年春天隴右道雨水出奇的多,安十二郎家的白芷被他家小童放庭院裡泡了水,數量折了半,文錢也折了半,倒叫我占了個便宜。”
元白用木棍敲着地面:“又該你了。”
來之前李隆基查了元白的過所及半年内的藥材交割文書,本想詐他一詐,誰知這人記性如此之好,李隆基被反将一軍。他心中有些不服氣,又盤問道:“前日晚上去了何處?”
“在家。”元白簡潔答道。
李隆基面上逐漸恢複冷漠,顯然對他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
“我就住在南柳巷的宅子,前日晚上不曾出門,啞叔可以作證。啞叔是我買的仆從,也是我的看診助手。因第二日早上要與阿耶核對藥材采買賬本,辰時三刻便去了南明巷,後面的你都知道了。”
“阿耶遭遇橫禍,你為何如此淡漠,實在有違常理。”
李隆基說出這話時突然明白方才進牢房時見到元白的心緒不甯。
任何人在面對至親死亡時,不是嚎啕痛哭就是神情呆滞,又或者是直接暈厥的,而眼前的人卻一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淡定的如同是面對一件毫不相幹的事。
這樣淡漠的人,李隆基隻在紫薇城裡見過一人。
那個高高在上、藐視一切衆生的人。
“世人終有一死,你與我皆不可避免。“元白看向李隆基道:”逝者已逝,與其日夜哀怨,不如将全部心思放在緝拿兇徒上,還能早點為阿耶讨得公道。”
“我看你也沒着急找兇手。”李隆基道。
“那不能。”元白兀自抽了一跟木棍,“比如我剛剛就得到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什麼?”李隆基急忙追問。
“你先告訴我,你們在查什麼?盒子裡的藥材?是什麼?”
李隆基微眯雙眼,眼前這個人,竟然不知道霜羽青蘭的存在?
“霜羽青蘭。”李隆基頓了頓,又補充道,“形似蘭草,葉尖一點白。”
元白面上終于起了一點波瀾,執木棍的手停在半空。
“元阿耶就是因為這個藥草出事的?他得罪誰了?”
“無可奉告。”
“我阿耶突然被人殺死,我作為苦主,連案子關鍵信息也不知道,是何道理?”
李隆基猶豫半晌,最終回道:“這藥草有毒,有人跟他交易買毒,許是金主殺人滅口。”
元白倒吸一口涼氣。
“我要是說,我沒見過霜羽青蘭,你信嗎?”元白道。
冷梅香一直在身邊萦繞,李隆基破天荒的沒有回答。
元白将手中木棍盡數散去,對李隆基道:“有人前夜在南明巷撞見康大郎拿着盒子往東西大街跑了,康大郎右腿似乎有傷。”
“什麼!”三人同時吃驚。
“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一直在牢裡嗎?誰告訴你的?”李隆基問。
“喏。”元白側頭朝牢房外看去,“剛剛被你們放走的偷犯。”
“你!”李隆基氣得咬牙。
“還不去追!”李隆基吩咐道。
十四領命轉身就不見人影,慕容毅卻猶豫在原地。
“那個。。。少卿,現下沒有證據證明元郎中就是兇手,這關了一天一夜了,是否可以放人?”慕容毅小心翼翼問。
李隆基緩緩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的草屑。
“最後一個問題。你。。。你用的香是自己的方子?”李隆基問。
元白明顯愣了一下,頓了頓,答:“母親教的。”
李隆基目光收縮,微微颔首,随後出了牢房,沒看慕容毅一眼。
“這是放人還是不放?”慕容毅抓耳撓腮之際,元白兀自從牢房裡走了出來,走到他面前。
“放。”元白隻說了一個字,便也出了門。
“哦。”慕容毅點點頭,正欲邁步,突然看到牢房裡空空如也。
“哎哎哎,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慕容毅連忙跟上去,隻是這兩尊阿彌陀佛早已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