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話長。對了,你怎麼找來了?”
裴霖吸着鼻子道:“阿陽昨夜按你的吩咐一直在州府衙門候着,是我實在坐不住,三更便出城來尋你。我們的人馬一直候在寺外直到卯時正,我見你未出,便直接進寺詢問。那個大和尚一問三不知,我便把興龍寺圍了。”
“我們在寺内搜尋無果,就立刻策馬出來找你了。近衛在附近跑馬一個時辰,也見不到你。我正心急如焚呢,就見河谷裡冒出大黑煙,這才着急趕過來。”
“這裡。。。還在興龍寺範圍?”李隆基有點詫異。
“嗯,上面兩百步遠就是興龍寺後院。”裴霖回道。
“兜兜轉轉這麼久,竟還在這附近。看來真是一處迷魂陣。”李隆基小聲道。
“什麼?”
“沒什麼。回去再說。”
正在這時,元白走近來,朝李隆基使了個顔色,示意借一步說話。
裴霖見元白竟然也出現在這裡,身形欲動,被李隆基摁了下來。
“在這等着。”李隆基沉聲道。
他随元白走到石壁邊,後者肅色道:“智遠是得道僧人,參佛多年,受我所托來興龍寺住持院内事務,興辦寺學。他并不知道大海道和天光墟的事情,希望你網開一面。”
李隆基見元白面色慘白,臉皮下隐約透着血絲,眉頭微皺:“你的傷。。。”
“你先應允我。”
李隆基一怔。眼前這人還真是不分身份場合,竟然就這麼直白地要求自己答應他。
“霜羽青蘭已追回,天光墟之事我暫不追究,相應的,興龍寺也不會被波及。”李隆基亦鄭重回答。
“多謝。明日到南柳巷盡頭的宅子來,我給你治毒傷。”元白說完看了一眼李隆基臂膀上的汗巾:那裡角落上的紅梅已經變得黑紅一片。
“你。。。”元白欲言又止。
“什麼!阿郎又中毒了?嚴不嚴重?”裴霖正往這邊走,好死不死聽到了最後幾個字。
李隆基一個眼刀飛過去,驚得裴霖停下腳步。
“那、那個。。。李刺史來了。。。”裴霖悻悻然道。
二人朝前看去,崖壁小路上,幾個人提着袍子正往底下趕。走在前面的不是李思貞又是誰。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到了。
元白看着李思貞的身影若有所思,吞了後面的話,默默退到一邊。
李思貞提着袍子着急忙慌趕來,先是打量一眼李隆基,随後吩咐走在後面的醫工給李隆基看傷口。
“已經上過藥了。”李隆基道。
“不行,刀口容易化膿,讓趙醫工重新看下。”李思貞神色凝重,臉上的擔擾不似作假,“受這麼多傷,叫我如何跟恩師交待。”
“昨夜的險不白遇。”李隆基拿出護在懷裡的金漆盒交給李思貞,“霜羽青蘭找到了。還請李刺史調豆盧軍護送藥草回京都。”他身上有傷,暫時遠行不了。但皇帝陛下的身體狀況是萬萬耽誤不得的。
李思貞眉頭深皺若有所思接過木盒:“李某回去就安排。”他朝周遭看了看,又道,“霜羽青蘭在此,那康大郎?”
李隆基搖頭:“未見到人。”
李思貞猶疑道:“康大郎是唯一可能知道霜羽青蘭買家線索的人。雖然藥草找到了,但這個人。。。少卿昨夜如何遇險的?這個洞窟?”
李隆基頓了頓,還是将天光墟遇險過程告知李思貞,隻是隐去了大海道的部分。
“竟有這種事!”李思貞神色變了變,“海捕文書已經下放各處,沒想到還有鬼市敢收康大郎和霜羽青蘭。那鬼市的主人呢?”
“已經死了。線索暫時斷了。”李隆基神色出乎意料的淡定。
李思貞輕歎一口氣,拱手道:“少卿遇險,是李某失職。李某慚愧。”他略顯滄桑的臉上沾染了許多塵土,顯見是一路趕來救急。
李隆基定定打量了對方片刻,心中閃過一絲異樣。
這邊李隆基在治傷,那邊一堆人先前還哀嚎連天,現下突然默契收了聲,像犯了事似的全員别過了臉。
他們的确也犯了事。
天光墟的交易物品大部分見不得光,特别是翟四郎手裡那件金杯。
李思貞闆着臉重重咳了幾聲。
在場的人立馬轉過身來,雙手交叉胸前:“拜見使君,拜見少卿。”腦袋伏在地面,恨不得插進土裡。
“嗯。”李思貞雙手負于背後,一一從衆人面前踱步經過。
翟四郎咽了口口水,手上悄悄換了個姿勢,雙手疊加伏在地面,把懷裡的物件遮了個嚴實。
“你們可知你們幹了件什麼蠢事!”李思貞開口怒斥。
在場的人沒人敢出聲。
“各路贓物也敢接手,甚至不乏朝廷貢品,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李思貞怒罵在場的人,一下就看到了夾在其中的元白,“你怎麼也在這裡?!”
彼時元白低着頭,面色灰白,身上挂着一些血迹,亦是一副受傷的模樣。
“為了找出殺害阿耶的兇手,元某别無他法,隻能私下打聽鬼市,尋求一線希望。”元白顫抖着聲音回答,眼眶泛紅。
李思貞沉聲歎道:“你一個郎中,跑到這魚龍混雜的鬼市來不要命了!”轉念一想到這個後生一夜之間死了親爹,又忍不住可憐起他來,“罷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你阿耶的案子官府自會盡力查清,還你公道。你就不要摻和進來了。”
元大的案子涉及宮闱毒案,元白若是執意摻和調查,保不齊會像他阿耶一樣丢命。他是晚娘和靜娘的救命恩人,李思貞于公于私都要照顧他安全。
“私下交易贓物,還鬧出了人命!來人,把在場的人全部帶回去,先收押!”李思貞厲聲吩咐道。
“慢着。”李隆基上前一步,環顧衆人,目光掠過元白,又回到李思貞處,“淩某昨夜一時興起,邀諸位新朋友秉燭夜遊甘泉河,發現河畔有一隐蔽洞穴,内藏石窟造像。我等進入洞穴一探究竟,不想遭遇洞中千年河怪襲擊,傷亡慘重。如此才是事實。”
李思貞一臉驚訝朝李隆基看去,後者長身站立、目光微寒。
他心下流轉,沉寂片刻,随後隻得沉聲喝道:“近日沙州天氣異常,必是龍王震怒降罪,将闖入禁地之人困于甘泉河谷,十幾人殒命獻祭。李某回去會親自修書并派人安撫亡者家人,同時請興龍寺衆僧人誦經百日驅邪鎮災。望在場諸位,謹言慎行,勿洩天機!”
“我等謹遵使君之命!”衆人磕頭如搗蒜,如釋重負。
“先送回去治傷吧。”李思貞無奈下令,并回頭瞧了一眼尚在冒煙的洞穴,若有所思。
“來人,回去找十幾個幫手過來,把洞封了。”李思貞淡淡道。
“是!”
吳有道人伏在地上,眼光卻一直追随李隆基。
李隆基察覺到了這股炙熱的目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幾步走到吳有道跟前。
吳有道眼睛忽然放光。
“少卿?”吳有道有所期盼。在得知李隆基的少卿身份之後,他對待李隆基的态度少了嫉妒,多了乞求。
“興龍寺門前賣香的小娘子,是你朋友?”李隆基問。
吳有道明顯一怔:“少卿何出此言?”他想了想,回道,“吳某在寺學助教半年,來聽學的各路人見過不少,但賣香小娘子麼,吳某不曾見過,也甚少踏出寺院山門。少卿可是尋這位小娘子?或許可以問問智遠師傅?”
他說得越是一臉真誠,李隆基心下越沉。
“少卿可否。。。”吳有道終于鼓起勇氣問霜羽青蘭,可是話隻說了半句,就見李隆基道了聲謝,轉身走了。
跟京都要員詢要霜羽青蘭,本就是一件越矩之事。
吳有道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碾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