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陽跟着李婉姝在城中來回找了好幾個時辰,現下正立在北林巷一處兩層商肆面前。
這座商肆閣樓上幾個錦衣娘子正在點燈籠。燈籠點完,内堂也正式開始營業了。
隻見十幾名華服女子魚貫而出,搖着五彩披帛站在門口開始攬客。商肆門口挂了幅木牌,用規整的楷書寫着“鵲樓”,下面是一行看不懂的西域文字。
李婉姝左右看了一眼,便徑直朝巷子裡走去。餘陽在後面拉住其胳膊,面帶尴尬道:“李大娘子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知道。勾欄之地。”她幹脆回應。
“此地于大娘子不甚方便,由在下進去搜尋更為妥帖。”
“嗯?”李婉姝似笑非笑看向餘陽,看得後者有些尴尬手足無措,最後連忙擺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郎君進得,為何我進不得。”李婉姝嘴角一揚,在一衆美姬的簇擁下,進到内堂,徒留一黝黑男子僵直站在巷口,手握佩刀,頗有些心虛地四處打量。
李婉姝進到内堂才發現此座商肆内裡與外表簡直天上地下。
此閣樓外觀樸素,内裡卻是一幅繁華精緻做派:内堂正中有一覆盆形高台,雕欄圍繞,柱頭均為鎏金牡丹雕花;高台中央亦為一株巨型朱紅牡丹花像;穹窿藻井是複雜的花草紋和獅獸紋,線條精緻色彩絢麗;堂中安置十來副高足楠木桌,桌上擺置高足銀杯,杯身錾刻連珠對鹿紋,案桌四周是黃銅燈樹,眼下正點滿蠟燭,将堂中照得通亮。
這是頗下了些血本啊。
李婉姝暗自驚歎,面上故作淡定選了正中一處大圓桌坐下。她前腳剛落座,後腳就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客人。來人進來均是一怔,随後帶着嘲諷笑意三五成群往周邊落座吃酒。僅半柱香時間,内堂幾乎滿座。
“娘子是第一次來鵲樓吧?”身旁一錦衣女子半捂嘴角,笑着道,“要不,奴家先與娘子介紹介紹鵲樓美酒?”
“不必了,叫你們掌事的過來。”
周圍女子面面相觑,相互遞了眼色。方才的錦衣女子緩緩道,“召侍掌事娘子嘛,陪酒需五貫錢起。”女子比出五個手指,手指白皙纖細,指尖丹蔻鮮豔欲滴。
李婉姝二話不說從錦袋中掏出一粒小指大白玉珠子丢進食盤。玉珠滴溜溜在銀盤裡轉了幾圈最後打着旋兒停留在正中央的雙魚圖案之中。錦衣娘子見勢将披帛揮了揮道:“哎喲,小娘子豪氣,奴家這就喚掌事娘子過來。”
不一會兒,閣樓階梯傳來叮叮當當的鈴兒聲,一女子頭梳驚鴻髻,薄金簪花鑲嵌紅綠寶石,十分招搖踏步而下。
她兩頰斜紅飛掃入鬓,粗闊娥眉中間一朵巨大的彩雀花钿幾乎占滿額頭,腳踝系銀鈴,身上穿的是金花間色裙,葡萄紋圓領衫,外面罩着紅底團花紋褙子,脖子上是一圈鑲滿寶石珍珠的項鍊,價值不菲。
待她走近,李婉姝發現她五官較尋常女子要深邃些,眼睛大而修長,眉尾有顆紅色的圓痣在燈火搖曳中異常醒目。但紅痣的存在并不影響她的容貌,倒是平添了幾分風韻。
娘子們之間總是有着奇怪的攀比欲。
李婉姝覺得此女子美則美矣,但似乎某些地方有點違和,又說不上來。她換了個姿勢正經端坐,将脖子伸直,下巴微擡,道:“你就是掌事娘子?”
面前的美嬌娘笑吟吟道:“正是奴家。小娘子這麼英俊,不知今日是來約會哪位姐妹的呢?”
周邊郎君們紛紛側目,娘子們聽懂了也直捂嘴偷笑。
李婉姝掃視一周,沉住氣道:“我今日不為吃酒,乃是尋人。”
“不知道小娘子要找誰呢?但凡來我們這的郎君,都是找人呢。”
周圍又響起一陣嘲笑。
李婉姝強忍住怒氣道:“今日有沒有牙人送來一個小娘子?大約十來歲,圓臉,大眼睛,穿鵝黃衫子。”
“圓臉大眼睛的美姬不少,但十來歲的就沒有。娘子不妨考慮考慮十八歲的?或者,娘子對我們鵲樓感興趣麼?奴家這樓裡可正缺娘子這樣的可人兒呢!”
“哈哈哈哈哈。。。。。”堂中開始有人高聲起哄。
李婉姝拍案而起,沉聲吼道:“大周律,不得私自擄良人販賣!我看這鵲樓,私下交易了不少良人,需移交官府搜查!”
“喲!娘子安的這罪名倒不小呢!”那美姬拂了拂雲錦披帛,朗聲道,“娘子是何身份,可有官府搜查令啊?!我這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進來搜查的呢。”随即擡手起勢,欲要召來護衛轟人。
“我說尋人,掌事娘子便百般阻撓東拉西扯,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何故?!”李婉姝不落口風,緊逼問道。
美嬌娘嗤笑一聲道:“鵲樓在這沙州城中也有好些年光景了,郎君們均知我雲娘這裡是什麼地方,有何可隐瞞的。倒是小娘子你,堪堪就往我正堂中間落座,我看你才是來找茬的!”
“官府正在隔壁幾條巷子搜尋,很快就會搜到這裡來,到時候由不得你說了算!”
那雲娘聽聞官府即将搜尋至此,面上顔色輕微變了變,喚來三個護衛将李婉姝團團圍住。
其中一個彪形大漢上前捏住李婉姝手臂就要往外拉。李婉姝也不示弱,反手旋開逃脫,同時将腰間馬鞭抽出,欲往護衛身上招呼。但無奈身為女子的她,體型與彪形大漢相比無異鷹兔。
隻見大漢擡手攔截住馬鞭,眨眼間寬厚手掌就要往李婉姝臉上呼去!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一黑衣胡人被丢進内堂,右手被人扭斷,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躺在地上哀嚎。
大漢被這一景象驚到,手中動作一滞,待看清地上的胡人乃是護衛兄弟之一,迅速反手将李婉姝箍于懷中,一手掐住其脖子。
李婉姝被這強大的力道控制住,轉眼就面上漲紅。
“哪個田舍奴吃了熊心豹子膽,在鵲樓鬧事!”雲娘尖着嗓子叫起來,将巷裡巷外的百姓吸引過來。十幾個黑衣護衛蜂擁而出,将正堂圍成一個半圓。
一黝黑健碩男子推開人群疾步走近,腰間按着刀柄,劍眉入鬓,面若寒霜。
“在下就是官府!”男子冷着臉高聲喝道。
周遭吃酒客被這帶刀郎君的氣勢驚到,紛紛往後退了幾步。
“今日是否有牙人送人過來?你隻需回答是,與不是。”
“随便來個人就自稱官府,奴在沙州經營多年,可從未見過如此橫行霸道的官府郎君!”雲娘朝着周遭尖聲喊道,“諸位街坊快來看看啊,這裡有歹人鬧事,欺負弱女子!”
巷外經過的商隊、百姓聞聲紛紛趕來看熱鬧,北林巷很快就被人群圍成了鐵桶。衆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有不怕事的,就大聲幫腔,指責官府仗勢欺人。
男子哪管周遭碎語,抽出橫刀直指彪型大漢咽喉。他的刀通體寒光帶着輕微铮鳴,刀身首部有一方寸大小錾刻印鑒,雲娘離得近,識得是“少府監造”幾字,心中一凜。
餘陽目光犀利,一字一句道:“司刑寺查案!州府官員來了也得聽令。你個狗奴有何資格在此叫嚣!還不速速放人!”
彪型大漢聽得是司刑寺官員,眼神有些動容,不由自主瞟向旁邊的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