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疑惑看向李思貞,此人面上卻仍舊是一貫的謙和,他歎了聲:“先回衙門吧。”
在場的人紛紛自覺的讓出一條路來。
待二人離去,翟府上下爆發出一陣歡呼,吸引不少人前來圍觀。
回到府衙後,李隆基喚來近衛到門口把守。他看李思貞仍然是一副儒雅淡定的表情,忍不住輕笑出聲:“你這寵辱不驚的做派,倒是和我一個朋友有些像。”
“哦?”李思貞哈哈笑起來,“某自然不能和少卿的朋友比肩,少卿謬贊了。不過是某膽小如鼠不敢得罪人罷了。”李思貞将自己比作膽小懦弱之人,不過是謙虛之詞罷了,他若膽子小,就不會因為言禍貶至沙州了。
李隆基自是知曉他為人,并不惱怒今日之事。他徑直問道:“你隐瞞私造兵器之事,是想守株待兔?恕我直言,守株待兔也要有餌。如今翟六郎及其黨羽失蹤,杜晦明拒不認罪,眼下一點線索沒有,兔子恨不得藏得更深更遠,如何願意現身?”
李思貞微微笑了笑:“我這招是跟少卿學的。”
“哦?”
“沒有動靜,就制造點動靜出來。不把水攪渾,魚兒如何放松警惕?”
雖然但是,李隆基心中還是不安。畢竟有人膽子大到私造兵器,這等同于謀逆,此事若是傳回洛陽,恐怕比宮闱下毒案還要掀起更大的波浪!
他怔怔道:“那使君的意思,是坐以待斃?”
李思貞歎了口氣:“那到不至于。少卿稍安勿躁,我自有考量。”
翌日,沙州城内的糧食鋪和鹽鋪堪堪關張了一半,紛紛挂出有事外出的牌子。
此舉導緻大批百姓聚集在東西大街讨論起來。大家都要吃飯,斷了鹽糧,家裡沒有囤糧的人怎麼辦?由于人數衆多占了道路的一半寬度,一些不明所以的人也被吸引湊上前去打聽緣由。有昨日在翟府看熱鬧的百姓于是在此道出實情:原來是官府霸道,證據未足的情況下圍府禁足,把翟府君氣得中風了。
有好事的人大聲喊道:“刺史表面兩袖清風實則背地裡竟也經不住誘惑,竟然觊觎富商财産,搞得别人家破人亡。。。”
“這倒是,沙州城富民強又山高皇帝遠,聖旨不到縣,強龍不壓地頭蛇。”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大家都小聲點吧。。。”
也有明智的百姓辯駁道:“刺史上任以來勤修水利,廣擴農田,為大家提高糧食産量,前日才出手救助伊州三縣旱災,你們是得了健忘症麼?我看你們還是吃的太飽了!”
“說起這個就來氣,咱們沙,瓜二州糧食本就不富裕,就這還支援伊州三縣那麼多糧食,他是得了美名,苦了我們這些沙州百姓。再說了,萬一西域戰事又起,我們如何負擔朝廷軍糧!”
“呸呸呸!自從蘇大将軍和王大将軍平定西域之後,我們好不容易過了十幾年安穩日子,可别再有什麼戰争了,我可吃不消!”
“這麼看來,刺史也是沽名釣譽之人。。。”
“聽聞刺史進士及第出身,在朝廷惹了事端,是被貶至沙州的。”
“啊?怪不得。在沙州這麼久終于原形畢露了,這是準備斂一波财富再跑啊。。。”
東西大街熱鬧非凡地讨論着,李思貞卻和李隆基在雞鳴寺煮茶。
茶羅茶碾子是簡單的銀器,未錾任何紋飾,茶釜是普通黃銅打制。茶葉取自蜀中峨眉黑水寺岩茶,葉身修長扁平葉頭尖尖,其色澤嫩綠,煮出來的茶湯清秀淡雅,隻需添加少許細鹽輕壓茶葉的澀味即可。
一沸下鹽,二沸入茶粉,三沸止火。
第一勺精華所在的茶湯,李思貞盛給了李隆基。
茶湯較尋常的顔色要偏淡綠些,散發着淡淡的香氣。李隆基不着急吃茶,反而對面前坐懷不亂的李思貞産生了一些不解。
“外面鬧得厲害,你不出面解釋一下麼?”李隆基問。
“謠言止于智者。那些容易被煽動之人,你再怎麼解釋他也不會聽。”李思貞淡定地回答。
李隆基淺嘗一口茶湯,其入口清新,再品回甘,跟它的産地峨眉山一樣,清秀俊美。
“怪不得此茶被列入上貢名單,看來是有道理的。”
李隆基本不擅茶道,但他的兩位兄長好風雅,兩年前跟大雲寺的和尚學了禅茶道,時常拉他品茶,因此他也就被迫學會了一些入門品茶之道。
禅茶與市井之茶不同,時常隻加少許細鹽即可,品的就是本味,符合清修之道。而市井之茶加了陳皮、姜蔥等佐料,富貴的還會添一些胡椒,吃的是煙火氣,品的是人間道。
李隆基道:“等我回洛陽,給你送一套上好的茶具過來。”
李思貞道:“若是金銀珠寶,李某避而遠之,若是珍貴茶具,那李某卻之不恭了,哈哈。。。“他盯着茶湯,眼眸裡躲着複雜的情緒,“若是李某這次賭赢的話。。。”
“什麼?”李隆基表示沒聽清對方說什麼。
“無事。”李思貞打着哈哈回道。
“外面這些人,平日裡得了你的恩政交口稱贊。現在隻聽外人挑唆幾句,便立即将矛頭反指。實在刁民!”
“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大多數依靠利益維系。一旦自身利益受損,親人也得兵戈相見。 “李思貞端起茶碗小小品了一口,淡雅溫暖的茶湯将深秋的寒涼慢慢驅離身體,全身毛孔被呵開舒展,皮膚表面泛起一陣酥麻,但随之而來是一個寒顫。
”啊切!”李思貞捂住口鼻打了個噴嚏,随即歎道,”看來還是要放點生姜進去,如此才能驅寒。與風雅相比,溫飽才是最重要的。看來風雅也是不可随意攀附的啊,哈哈哈。。。”
李隆基微微笑着搖了搖頭:“于危難之前穩如泰山之松,大約說的就是刺史你了。”
他吩咐仆人去取些生姜來,又自行拾起銅勺,舀了半勺茶湯入李思貞的茶碗中,道,“雖然是逢場作戲,但官民對抗畢竟不是好事。來年開春朝廷風俗使到來,你就不怕被他參上去?”
“無妨。”
“無妨?”
李思貞吸了吸鼻子道:“少卿可知,有缺點的官員才是朝廷喜歡的官員。若是任何事物都處置得十全十美,那就該朝廷怕你了。”
李隆基心下一怔,此話倒是與老師的叮囑大同小異。于是他站起身來,朝李思貞施了一禮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