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川方圓六十裡,背靠鷹愁澗,是甘泉河邊一塊小小綠洲。它的東北角有一座高約三丈的石崗,名為鯉魚梁。梁上有一座漢代土石堡。沙州府在舊堡壘基礎上修葺壘固,設置鯉魚烽在此屯田養馬。
由于連降大雪,石頭川上一片白茫茫,檗戈力早就命令兵士裡面着素色布衣,就是為了在大雪之中隐沒身形。上岸後,幾千兵士伏于楊樹林中,很快與茫茫大地融于一體。
半夜氣溫降至冰點,鯉魚烽四個烽子點着爐火早早休息下了,唯一人頂着風雪站立于哨崗守夜。子時過後,石堡之下響起了馬蹄聲。站崗的烽子立刻手持長弓于箭垛跟前戒備。
“烽下何人?!”
“軍爺,别放箭!我是小青川的獵戶,風雪太大迷了路,幹糧耗盡了,不得已來此求助!”
來人穿着裘衣高氈帽,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凍得直哆嗦,連聲音也是哆嗦的。
鯉魚梁南臨祁連山懸崖峭壁,北眺三危山,方圓百裡均是戈壁荒漠,是附近唯一的制高點。但此處并非傳統交戰地,在此置烽鋪隻是因為甘泉河在這裡孕育出一小塊綠洲,十分适合屯田養馬,種出的糧食主要供給豆盧軍倉。
見石堡下的人已經凍得慘淡,烽子起了恻隐之心。他頓了頓,收了手中已上好弦的弓,喊道:“上來!”
尖尖的木栅欄吱呀打開,獵戶拾級而上,嘴裡不停的喊着多謝。待進入石堡,獵戶從氅衣中拎出一隻山兔,道:“多謝軍爺,今夜隻打到一隻山兔,給軍爺們加加餐,幸苦了。。。”
有意外收獲,烽子當然很高興,他們長期苦守在此經常半月也見不到幾個人,日子十分無聊寡淡,長夜漫漫,有個人聊天也是好的。他接過山兔,正準備轉身去叫醒其他同僚。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獵戶從裘衣中抽出匕首,扼住烽子脖頸一刀斃命,快且精準!烽子到死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這樣血濺當場。
獵戶快速脫去裘衣,露出裡面的全副鎖子甲。他拿出臂張弩,隐蔽于烽火台旁。一個烽子被同僚的呼聲吵醒,慢悠悠披着外袍出來查探,還未走近箭垛,便被弩箭刺穿喉嚨!
咕噜噜的血泡聲音引起了營房中其餘烽子的注意,他們迅速穿戴好皮甲手持鐮刀戒備。其中一個烽子試探地将油燈抛出營房外,一隻弩箭立馬到來,将油燈射得叮當作響。
石堡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半晌,幾個烽子手持木盾而出,他們背靠背聚在一起,用盾牌将前後左右圍擋住,緩慢向烽火台移步。然而獵手早就埋伏在烽火台高處,他将手上武器換作了投石索。
幾塊大石子往烽子頭上飛去,炸開了木盾,将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獵戶随即跳下高台,三五兩下用投石索的麻繩将幾個烽子勒死并抛屍烽火堆,然後麻利的找到了水源,将幹柴盡數打濕。一炷香的時間,鯉魚烽上成功點燃了五個火把。
“成功了!”前哨來報。
兵士們埋伏在雪地已有些時候,早就凍得全身發麻,聽到前方傳來的消息紛紛松了口氣站起身來。但他們沒有時間慶祝這小小的勝利,而是整裝冒雪急行,準備先占領鯉魚梁,再以鯉魚梁為根據地朝鳴沙山前進。
鯉魚烽常駐五人,隊伍編制小但地方可不小。土石堡周回約百步,營房竈屋烽火台一應俱全,更重要的是,竈房旁有一座小小的糧倉,大約是秋收上繳軍倉之後餘下的麥粟。
石堡下有一座常規馬廄,隻可惜此馬廄較小且配的是四匹馱馬,他們蜷縮在草棚處,并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悠閑地打着馬尾。
幾個獨立兵團的夥頭兵一到這裡便開始搶占小糧倉,他們為了自己的隊伍在雪夜吃上一頓粟米飯起了争執,甚至準備大打出手。檗戈力身為部落首領當然不會縱容手下兵士鬥毆,他直接抽出佩刀,将其中一個夥頭兵的右臂砍了下來!
“聽我令,燒了糧倉!”
檗戈力喚來親衛點起火把,身後的兵士見狀紛紛大呼求情。
軍師大驚,上前勸解道:“将軍!我們冒雪行軍兩日,兵士們身心皆疲憊不堪,為何還要忍心燒糧倉?!”
檗戈力握緊了刀柄,黝黑的方臉上兩條粗犷的眉毛幾乎快要挨在一起。他看了眼身後的軍隊道:“軍營最忌口角鬥毆,若違抗軍令,那我們的隊伍還沒到鳴沙山便自己打沒了。”
他随後又低聲與軍師道:“軍隊裡有二百吐蕃親衛軍監視,後方我們的廬帳裡,我們的妻子父母身旁,還有一百吐蕃軍在看護。此次突襲隻準成功不許失敗,我們沒有退路。”說完,檗戈力朝将士們大聲喊道:“沙州城有數不盡的糧食美酒,珠寶金玉!要想吃飽飯,就給我拼盡全力打赢這場奇襲戰!”
二人心裡皆清楚,在羌人十部臣服吐蕃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背上了前鋒營,斥候營,突破營的戰争命運。他們想要從戰場上活下來,就得拼命練習騎射,搏擊術,要有強大的生存信念才能與唐人抗衡。他們不像慕容氏,可以東遷入唐,他們是羌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高原雪域,祁連山以南才是他們的家。
風雪夜旅。
這支吐谷渾軍隊像極了餓瘋的狼群,紅着眼,在短暫停留後,又朝着下一個終極目标前行。
而在一望無際的南山的另一邊,吐蕃大貢論曲芒布支的手中也有一份一樣的黑羽鸮密信。
隻見他緩緩舉起大刀,将軍隊分成兩部陣營:小股趁夜翻越神池古道直抵壽昌縣古陽關,大部隊則向西急行軍直奔石頭城而去,從那裡北上千裡,便是西域的心髒——焉耆。
這是一場堵上他身家性命的大戰,一場雪恥三年前潰敗涼州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