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久違的大漠星空出現。
積雪石山在星空的照耀下泛着皎潔的白光,空氣幹淨如同透明的清泉。
本應是一副絕美的星空大漠畫卷,卻因為一場即将展開的殺戮,變得清冷詭異。
三更時分,圖額率軍同時對玉門關、瓜州城發起進攻。萬人大軍被分成兩股,千人佯攻玉門關,其餘人直搗瓜州城下。
墨離軍分身乏術,左右救火,部分被困在玉門關城牆内孤立無援,更多的是守衛在瓜州城内外死傷慘重。
敵軍攻城之勢猛烈,高獻守在城門樓指揮軍隊加大火油量。無數燃燒的團草和大石從城門樓抛出,底下的突厥兵陣型被打得稀爛。但敵軍意志力超強,有人被滾火砸重身亡,後面的人就補上支援。圖額把伏遠弩架在底下,對準城牆上十箭齊發!重型長竿弩箭插入城牆壁,輕甲兵士攀着箭杆迅速向上爬。
墨離軍在箭垛旁嚴防死守,一有人爬上來就大力将其推下去。無數墜樓哀嚎聲起,響徹原野。圖額下令加大攻擊力,于是更多的箭矢對準城樓,底下攻城木的撞擊力也越來越強勁。
雙方混亂交戰時,在無人注意的一側,颉質略帶着具裝甲騎部隊悄悄繞到了瓜州東面。
彼時瓜州城分東、西雙城和養馬圈,東城較小為墨離軍司及部分軍士駐紮之地,西城較大為民商戶及軍士家屬區。整個瓜州城約為沙州一半大小,但其外圍養馬圈更為廣闊,它充當了軍事緩沖區和兵士操練區,因而同富庶的沙州比,瓜州更多是一座軍事防禦之城。圖額想要将其攻下來也不容易。
突厥兵此次任務本是遊騎隴右道邊郡侵擾即可,根本沒有攜帶攻城投石機。圖額雖人數上占了優勢,但僅靠一根粗壯攻城木和伏遠弩機,要對付三四丈高的夯土城牆和墨離軍,十分吃力。
戰鬥相持不下,突厥軍勢力漸微,慢慢退至養馬圈外。墨離軍趁此機會得以喘口氣。
高獻被流箭射中了左肩,但剛剛城下攻勢太猛他根本沒有時間包紮,現下血灑了一地,他的左手已經使不上力。城牆上的防禦兵也力竭,紛紛倒在箭垛旁。
張玉安帶着一隊人馬上到城牆要求換防,高獻不從,張玉安便拿出軍司文書,道:“忠義兄現下已被降為校尉,需聽令于我。”
“你!”高獻咬緊牙關狠狠盯着對方。
張玉安微微笑道:“忠義兄不用對我太多敵意,舅舅讓我來守城門樓的。兄弟們都累倒了,再不休息如何抵抗下一輪攻擊。”
高獻環視一周,這些兵士久不經戰,防禦至此已是極限。于是他隻能同意換防,但條件是自己留在城牆上指揮。張玉安應了。
半個時辰後,圖額軍隊複攻。
星空之下,上百人緩緩從戈壁荒漠中行來,猶如一群地底湧出的索命黑鬼。但奇怪的是他們行動緩慢,沒有騎馬,但也未見步兵軍械。
高獻下令兵士搭弓待射,等敵軍進入射程範圍後他忽然發現:底下的人哪是裝備精良的突厥兵,這些人穿着布衣,分明就是唐人,走在前頭的還有幾個僧侶!他們全部被麻繩捆緊,身體東倒西歪搖搖欲墜,多半是受到了虐待。
“不要放箭!”高獻沉聲怒吼。
張玉安頓了頓,招手讓大家放下弓。
走在最後一排的是着甲突厥兵,他們整齊一緻的擡起彎刀用力一劃,後排唐人百姓齊齊倒地,掙紮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幹你娘的突厥狗!殺百姓算什麼英雄好漢!”高獻怒吼。在場的兵士們見此場景也紛紛義憤填膺罵了起來。
“唐軍聽着!如不出城應戰,一刻鐘殺一排!殺完為止!”城下突厥人大喊。
守城兵們面面相觑,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張玉安皺着眉頭道:“去不得!他們激我們出城,定是在十裡外備好陷阱等我們入套呢。”
“我當然知道有詐!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底下的人。。。”高獻捂着左臂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這樣,我帶一隊人下去迎戰,你在城牆上替我掩護。”
“可是忠義兄,你手受着傷,如何殺敵?”張玉安面帶急切和關懷。
高獻頓了頓,道:“我一隻手也能提得動槊!”
“不可魯莽行事!”張玉安低頭想了想,道,“我有個辦法,我親自帶一隊精銳從東門悄悄出去繞到敵軍旁側偷襲。”
“你?”高獻持着懷疑的眼光打量眼前的人。
“我知你平時與我有嫌隙,但外敵當前我張玉安還是分得清輕重的。”張玉安頓了頓,又道,“舅舅讓我來守城門,我也想立軍功。”
高獻微眯眼,後半句倒是真的。
半晌,他道:“你未帶過兵打過仗,讓陰守業帶第三團和第四團的人從東門出去,我帶一百人走北門正面佯攻。你和慕容副将在城樓上掩護即可。”
張玉安似是為難,道:“忠義兄就一點不給我立功升官的機會?”
“哼!”高獻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留下一個嘲諷的眼神,便轉身離開。
張玉安立在後面,眼中透着一絲瘋狂:“你們每個人都看不起我,但我偏偏就要做這瓜州城的王,讓你們每個人都拜在我的腳下。。。”
一刻鐘後,第二排唐人百姓死于刀下。
深夜寒凍,大部分百姓已經凍得像蘆葦一般搖搖欲墜。對于眼前越來越多的死人,大多數活着的百姓已經變得麻木,站在前排的僧侶則不停的數着念珠念着阿彌陀佛。
東城門很快被打開,陰離帶着一批人馬浩浩蕩蕩往一裡外的土石丘奔去。
按照計劃,他帶着精銳在東面以土石丘為屏障搞偷襲,高獻則趁亂救人,屆時張玉安會開城門讓底下的兵士和百姓進去。
暗夜中,一堆堆土石丘像散落在大地的怪物一般張着雙臂,欲将路人攬入懷中吞噬。兩隻鸮哀鳴着盤旋在天空,腳一觸到山尖便利落的滑走了。
陰離帶着人馬小心翼翼進入石丘群,隊伍剛入一半,就被四面八方伏擊的人從雪中跳起砍斷馬腿!馬匹嘶鳴着将兵士們甩出,伏在暗處的人立馬上前圍攻!
唐軍亦不示弱,就地奮起反擊。誰知鐵甲上的牛皮繩因為久不經戰還是其他未知原因,被突厥兵的彎刀猛砍幾次便陸陸續續斷了!
突厥兵順勢連挑,很快便将唐軍的甲卸下大半。
這些突厥兵正是颉質略趁亂“消失”的甲騎部隊。他們穿戴全副盔甲手持破甲錘,攻勢異常兇猛。
“怎麼回事,甲繩怎麼斷了?!城牆上的哨兵為什麼沒有鳴镝示警?!”陰離在混亂中大聲罵娘。可現實已經晚了,在颉質略的瘋狂圍堵擊殺之下,唐軍已然成為甕中之鼈。
高獻帶着一百人馬出城正面迎戰,後方的突厥兵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強迫唐人百姓變幻站隊隊形,形成一個大型攔路人牆。
高獻的部隊沖到人牆前緊急勒停了馬。可這些百姓被麻繩連在一起,根本無法直接撸上馬帶走。于是衆将士隻能先砍斷麻繩再救人。就在砍繩子的忙亂之際,後方突厥兵箭雨至。
箭射馬,人滾落在地。
圖額部隊趁勢進攻,幾千人烏泱泱壓上,如奔雷轟動!而隊伍的東面,靜悄悄的一片荒蕪,陰守業的一個兵都沒有出現!
高獻心頓時涼了大半。
為首的僧人在慌亂中抓住高獻,大聲喊着:“阿彌陀佛,檀越先退!”随後撿了地上的刀就往脖子上抹,鮮血噴濺高獻一臉。
高獻睜大眼睛,仿佛一頭被驚醒的獸。
熾熱的鮮血似乎喚醒了在場的所有人。百姓們的眼神從麻木空洞漸漸變得堅定激昂起來。他們看着奮不顧身來拯救他們的唐軍,相互遞了眼神,紛紛拾起腳下的兵器就往脖子上劃!
衆人齊喊:“将軍先退!”
眼前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倒下,圖額大部隊也已近在眼前,高獻噙着眼淚大吼:“退!”
“弓箭手掩護!”城牆上,慕容副将大聲喊。
“等等!”張玉安擡手阻止,“軍中箭矢已用大半,剩下的箭要用在緊要的地方!”
“可是兄弟們在底下扛不住突厥大軍!”
“忠義兄可是經曆過安西大戰的人,他的實力我信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