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元白被自己的寒顫打醒了。
“冷冷冷。。。”他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條毛毛蟲。他一邊吸着鼻子,一邊覺得自己的骨頭像是被人錘了一樣,酸痛難忍。
清晨的微光透過屏風照進來,他眯縫着眼朝外面看去,突然就看到旁邊案幾上的一支竹笛。
“哎呀,壞了!”元白低呼一聲,趕緊掀開被子胡亂套了幾件袍子就往外走。剛走到屏風處,元白就聽到院子裡有人在交談。
“昨晚聖人又召見了太子,說是太子上不敬神佛,經書抄錯了好幾篇,被罰跪了一晚上方才才被呵斥回去。”
“宰相們有何反應?”
“早朝無人過問此事。”
“裴二郎回來了嗎?”
“回來了,今日在台院當值。”
“我去找下他。”
随後腳步逐漸靠近,元白一個激靈跳回了榻上。
“你昨日暈倒在院中兩個時辰才被人發現。。。既然身體尚未康複便不要調皮搗亂,為父去去就回。”背後傳來一聲歎息,随後房門被關上,腳步漸行漸遠。
等到再也聽不到蘇平域的聲音,元白才翻身起來。他摸了竹笛,拎着袍子就往香麟殿奔去。
清晨天涼,元白攏了攏衣領,又朝手掌呵了好幾口熱氣,這才小心翼翼攀着石山往上爬。未爬上牆頂,元白就聽到隔壁傳來一個聲音。
“梅姐姐說的可是這裡?可三郎什麼也沒發現呀。。。”
“三郎再走近些看看。。。再近一點。。。可以踩到那塊石子上。。。”
“沒有啊。。。梅姐姐是不是記錯了。。。啊!”
隔壁傳來撲通一聲響!驚得元白手腳并用往上爬。
他騎上宮牆,隻見一個纖細瘦弱的穿着間色裙衫的宮女踉踉跄跄正往花圃裡跑,而冰冷的湖水裡,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往下沉!
“我去!”元白迅速跳下宮牆,一個箭步就撲進水裡。
不得不說,早晨的湖水冰冷得像刀刃一樣,不斷的劃着臉龐,刺入身體。元白強忍住身體的寒疾,拼盡全身力氣才把李隆基托出水面。
說來也奇怪,這個少年明明很瘦弱,在水裡卻仿佛千斤沉。
“我說。。。”元白嘴裡哈着白氣,“你不是會水嗎?”
少年躺在草地上一邊吐水,一邊咳嗽道:“腳抽筋了。”
“。。。”
李隆基撐住雙手坐起身,一邊擰着身上的水,一邊哼哼唧唧有些自嘲的笑起來。
元白正欲詢問這人是不是泡傻了,就見李隆基的小臂上有一道三寸長的傷口,約莫是被岸邊的石頭劃傷的。
元白皺了皺眉。
“别動!”他從懷裡掏出一條白底紅梅的汗巾出來,迅速給李隆基包紮上,随後道,“自己壓一壓,等不出血了再松手。”
李隆基看着元白,眸子裡有些訝異。
“你的命可矜貴着呢。。。傷口不大但也要謹慎對待。”元白上下打量一眼李隆基接着道,“瘦了點,你得鍛煉得強壯一點,這樣才能在任何危險境地中自救。”
李隆基摸了摸手上的汗巾沒說話。
半晌,他站起身來,踱步到湖邊一塊大石旁邊。
“幹嘛去?又想跳一次?”元白急躁的欲站起身。
“不會了。”李隆基斬釘截鐵的回道,随即轉身過來坐下,“喏,送你的。幸好方才放石頭上了。”
那是一支嶄新的紅纓竹笛。
“額。。。”元白接過竹笛,少有的尴尬的将身上泡了水的短笛往屁股後面挪了挪,動作雖小,卻也被李隆基看在眼裡。
“藏了什麼?”李隆基好奇的往他身後望了望。
“額。。。”
“給我看看。”小小的身體瘦瘦弱弱,眼神卻足夠霸道。
“哎,給給給。。。”元白面上不耐煩地把短竹笛抛給李隆基,“泡了水廢掉了,我改日給你重新削一個。”
李隆基欣喜地笑了起來:“你還會做笛子?”
“閑來無事,跟國子監的崔博士學的。”
“那正好,我送你的笛子有用武之地了。”
“我可沒說我會吹笛。”
“你不是會做嗎?”
“做是會做,但不妨礙我不會吹啊。”
“。。。”
短暫的沉默後,李隆基擡起手臂道:“血止住了。。。”說完就要把汗巾取下來。
“先裹着,等會回去讓你們的醫官給你看看,别化膿了。”元白道。
李隆基看着手臂上的汗巾,頓了頓,道:“這汗巾的樣式,倒是少見。。。小娘子送的麼?”
元白沒好氣地白了李隆基一眼:“小小年紀腦子裡都裝的什麼?汗巾是夫人。。。咳咳,是我阿娘給我繡的。”
“哦,梅傲骨淩風,跟蘇家倒是匹配。”李隆基低聲道。
“什麼?”元白問。
“沒什麼,我是說這圖案繡得很好看。宮裡的女官們都喜歡牡丹芍藥,男子就喜歡西域新進的獅子駱駝紋。梅蘭竹菊高潔,但除了終南山的隐士們,世人沒多少人喜歡它們。”
“我其實啊,不喜歡這梅花,太過清冷了,是我家老頭喜歡,就随身帶着了。”元白撇了撇嘴。
“那你的阿娘一定很愛你的阿耶。”李隆基看着手臂上的汗巾,喃喃道,“我的阿娘。。。她也喜愛梅花。每逢臘月初始,她就會帶着親近的侍女去西郊的小隐寺祈福,小隐寺的後山就有一片梅林,她總是會采幾甕回來做香料。臘月麼,好像還有幾日就到臘月了。。。”
少年本應似朝陽般活潑熱烈,但面前的小人兒卻用稚嫩的聲音說着老成的話語,眸子裡是淡淡的哀傷。
元白看在眼裡,心中有些不忍。于是他咧着嘴笑道:“既然這樣,那我送你一個禮物吧。明日未時,你在這等我。”
“啊?又來?”李隆基嘴角牽了牽。
“放心吧,這次不會失約。”元白挑了挑眉。
李隆基質疑地點了點頭,随後轉移話題道:“那你喜歡什麼花?”
“嗯。。。桃花吧。。。”
“為何?”
“嗯。。。好看?”
“。。。”
氣氛再次尴尬起來。
李隆基輕咳一聲,道:“不如我教你吹笛子吧?”
“啊?”元白往後仰了仰。
“人生在世,有一個喜好,便算是一個執念。”李隆基道。
元白心中湧動。
“那個。。。天氣太涼,衣服濕着呢,我要回去換身衣服了,你也回去烤一下吧,别着涼了。”元白急急道。
“嗯。”他的眼睛裡落寞浮現。
元白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詢問道:“連續兩天墜湖,你回去怎麼交待?傻子都不信是巧合。”
“是巧合。”李隆基淡淡道。
“恕我直言,方才的小宮女。。。你會水這件事,她們還不知道吧?”昨夜皇嗣被罰跪,今晨就出現這一幕,元白很難不聯想到李隆基的母親。
未等元白說完,李隆基就打斷道:“梅姐姐待我很好,她一定是無心的。”
“可是。。。”
“放心吧,這裡清淨沒多少人過來。”李隆基又小聲補充道,“況且他們看重的是我大哥,我隻是個庶出的小子,沒人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