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道之所以叫白狼道,是因為這裡曾經有白狼王出沒,這個消息被一個獵戶帶出去,一傳十十傳百,人們便都不敢來此狩獵放牧了。
白狼道群山深處有一個不大的水潭,圖額下令軍隊在此休整一晚補充水源再走。
天氣寒凍,草木凋零。
為了急行軍,圖額下令棄一半辎重。軍中廬帳所剩無幾,但他還是特許分了一頂給李隆基,而其他小兵就隻能宿在野外。他們點燃了篝火,就着滾水嚼着硬如石塊的麻餅,十幾人一組靠在一起取暖。
由于此地隐蔽且已經處于王庭轄區邊緣,衆人防備心漸弱,烤着火打起盹來。
圖額亦卧在廬帳中打盹,他的腦袋越睡越沉,手上匕首漸漸滑落下去。
李隆基連續高燒兩天,精力幾乎見底。他癱軟在床闆上,鼻息若有似無。
突厥老兵打來一碗溫水強行灌入他的喉嚨,随後在旁邊坐下來錘腿,屁股還沒坐熱就聽帳外傳來急切的聲音。
“吉利老爹,有人暈倒啦!”
“啊?這就來。”老兵回頭看了一眼李隆基,這人雙目緊閉像隻發瘟的羔羊一樣攤在那裡手指頭都沒動一下。他拍拍老寒腿站起身來,自言自語道,“希望天神能保佑你活到牙帳吧,哎。。。”
山谷起了一陣強烈的穿堂風,把篝火吹得前後亂擺。士兵們紛紛打了冷顫,圍得更緊了。山腰的枯木樁上,一隻灰鹞抖了抖翅膀把自己裹得緊巴巴。它縮着脖子左右警視一圈,随後踩着細碎的小步子往崖壁上靠了靠。
一隻纖細冰涼的手撫上李隆基的額頭。他舒服得哼了一聲。
李隆基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了松軟的蠶絲錦被之中,連日的緊張情緒在這一刻得到了久違的放松。衣領上的水漬被溫柔拂去,嘴唇覆上一股溫潤。暖流侵入,李隆基破天荒的接受了這股溫暖,直達心口。
什麼味道?
李隆基皺了皺眉,幾番掙紮終于睜開了眼縫。
微弱的光線從門簾處透進來,灑到廬帳中央,是久違的生的氣息。
吉利老爹邁着急切的步子進來,叮鈴咣啷倒騰一番,細軟很快就收拾妥帖。
李隆基累得又閉上了眼睛。
随後他又被人擡了出去,綁在一匹結實的馬身上。
山谷碎石路崎岖,他的腹部又滲出了血。濃重的血腥味傳入他的鼻子,他嫌棄的把頭轉到一邊。
夜晚,李隆基仍然睡得很安穩。
腹部中央傳來一陣清涼,随後這股清涼遊走于全身皮膚,将難熬的燥熱驅散。他拼盡力氣伸了伸手指,觸到的是粗糙的衣料。
又一股暖流自齒縫中流入喉嚨。
李隆基舒服得哼唧了一聲,四肢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血肉被充盈。他放松身體每一處毛孔,盡情享受這個過程。
翌日清晨,李隆基醒了。
吉利老爹歡喜的跑去圖額那裡禀報,一炷香時間後,士兵送來一碗熱馬奶和一隻烤野兔。
吉利老爹将李隆基上半身扶起來,嘗試着給他灌熱馬奶。
李隆基哇的一聲幹嘔起來,碗裡的馬奶晃蕩出來,恰好灑到他傷口上。
“嘶!”李隆基疼得龇牙咧嘴。
吉利老爹趕緊把碗放下,用袖子把他身上的奶漬擦掉。
李隆基虛着眼神看眼前這個飽經風霜的半百老兵:他穿着一身破舊的麻布短襖,皮膚黝黑、皺紋遍布,手上全是老繭。
“多謝。奶太腥了,喝不下。”兩天了,這是李隆基暈厥後的第一句話。
吉利開心地伸手在李隆基眼前一陣搗鼓,一邊叨念一邊比劃,随後對着上空施了個草原禮。
“感謝天神。”他咧嘴笑,露出一排歪七八扭的黃牙。
李隆基看得逐漸走神,這樣的年過半百的小老頭,好像和中原人并無兩樣。
施完法,吉利又遞來兔子腿,李隆基隻聞了一下,便又幹嘔起來。
“腥!”他扶着床闆,差點又暈倒過去。
吉利驚訝的把兔子腿拿到鼻子跟前聞了聞,随即疑惑的搖搖頭:“不腥。你吃。”
李隆基尴尬笑了笑:“麻煩給我一碗溫水便是。”
吉利頓了頓,随後面上如茅塞頓開:“啊!水?有,有水。那這個?”他指了指手上的兔肉。
“都給你。拿去吃吧。”李隆基溫柔道。
吉利開心得咧嘴笑起來,他捧起烤野兔如獲至寶,轉身就出了廬帳。随後帳外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士兵們開心的心情透過廬帳傳到裡面,讓李隆基一時間有些感概。
越過花門山,便是阿史那王庭的地界。這裡雖然更冷了些,但水源變得充足,軍隊的行程也逐漸放緩了下來。
圖額并不着急回牙帳,而是在草原上兜兜轉轉,這讓本就不熟悉草原的李隆基更加失了方向。
草原部族随綠洲遷徙基本沒有固定居所。默啜接管突厥衆部以來,雖然也建有王庭供各部人參拜,但此人向來多疑,王庭時常變換方位,這使得唐軍基本摸不到其大本營所在,王庭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這兩天李隆基吃什麼都覺得腥,除了幾碗溫水和一個胡麻餅他再也沒進食。但奇怪的是,他沒覺得自己肚餓,身體也沒再繼續消瘦下去。
入夜,他佯裝睡着。
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
他悄悄揚起了嘴角,反手将來人鉗住。
“疼疼疼。。。”突厥語低聲呼喊。
李隆基笑容逐漸凝固。
隻見吉利老爹抓着手腕一臉苦相的站在旁邊。
李隆基頗為内疚,他道:“對不住,在下不是故意為之。”
吉利老爹叽裡呱啦說了一堆突厥語好像念咒一樣,李隆基擰着眉毛仔細聽也聽不懂幾個詞,他歎了口氣道:“你不是會說唐話麼?”
吉利老爹不理他,又一陣絮絮叨叨後,才慢悠悠道:“天神顯靈。這個,你吃。”他從布包裡掏出一粒藥丸遞到李隆基面前。
“啊?”李隆基尴尬的接過藥丸。這顆拇指大的藥丸通體黝黑帶着一絲淡淡的有些熟悉的腥味。
難道這幾日夜裡真的是他?
“多謝。”李隆基真誠的道謝。
吉利擺擺手,兀自坐到一旁打起盹來。
李隆基看向氈簾,外面除了巡邏隊的身影和火光,再無其他可疑痕迹。
廬帳内安靜得隻剩吉利的呼噜聲。
李隆基搖搖頭,牽起袍子把頭蓋住睡了下去。睡夢之中,一個冰涼的手掌将他的袍子牽了牽。勻稱的呼吸聲從旁邊傳來陪伴他整夜,李隆基睡得越發安穩。
離開花門山的第三日,圖額軍隊終于浩浩蕩蕩回歸王庭。不過他的隊伍被下令止步在王庭附近七十裡,隻允許幾個将領帶着李隆基入牙帳見大可汗。
默啜的王帳置于大本營最中心的位置,四周層層把守一隻野兔都紮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