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覺得自己好像被架在無數把刀上,身體被一刀一刀的刺穿。巨大的疼痛遍布每一處經脈,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阿娘,救我,好疼。。。”
兩個年長的突厥老兵跪坐在李隆基旁邊,他們對着虛空絮絮叨叨念了半天,随後抹了一把鍋灰在李隆基臉上,手指一轉,再彎彎曲曲比劃幾下,一幅神秘的符便畫好了。
圖額掀簾而入見此陣仗,隻能安靜地站在門簾處,等“老巫”施完法再開口。
不一會兒,李隆基疼得蜷縮起來。
“動了,動了!神喚醒他了!”老兵欣喜。
圖額皺着眉頭看李隆基腹部滲出的血,半信半疑道:“真救回來啦?”
老兵摸着李隆基發燙的額頭,凝眉道:“神的靈魄實在太大,他好像承受不住。”
“啧!那到底能不能拔營行軍?”圖額逐漸有點不耐煩。
“颠簸太大,可能不行。”
圖額嫌棄的看了看木闆上的李隆基,氣得轉身就走。他站在外面叉着手望天,心情十分煩躁。
“要不是需要留着你跟老太婆談判,爺何須去北辰山找麻煩,還死了颉質略!”他郁悶無處發洩,便拔刀把身旁的石壁砍了個稀巴爛。遠處隐隐傳來狼的嗚咽,圖額刀指遠方,惡狠狠道,“狼王的位置,我為何坐不得!”
圖額發洩完正欲回廬帳,就見一隻雀鷹撲着翅膀盤旋而下。
“又有什麼事?趕緊給我滾!”圖額抽了信箋,将雀鷹一把丢開,驚得其跌跌撞撞,差點撞上旁邊的小山丘。
信箋隻有幾個字,卻把圖額看得手指發麻。
涼州出兵。急退。
他重重吸了幾口涼氣,呼來幾個副将。
“别休息了,全軍拔營!急行軍!”
衆副将面面相觑。
“看什麼看!涼州大軍要來了,跑慢了把你們全砍了!”
“哦哦,是!”衆副将趕忙點兵收拾辎重,不一會兒便集結完畢。
負責照顧李隆基的兩個老兵猶猶豫豫上前禀報,說是唐皇孫的身體恐怕經受不住急行軍,要是死了可不能賴在他們頭上雲雲。
圖額一腳将二人踹倒在地,怒道:“給我綁在馬上馱走!死了要你們陪葬!”
此去花門山花門堡還有上千裡路,那附近有居延海和甯寇守捉城。圖額當然不會去這個南北通行隘口,他選擇原路返回,從花門山西邊一處險要的小隘口通行,那是阿史那部偷偷命人僞裝成牧民打通的,這裡遼闊荒涼唐軍幾乎不會踏足。
突厥馬體型小耐力足,在遼闊戈壁大漠上不需要過多的糧草也能日行四百裡,但也正由于體型小,馬背不夠寬闊,對于李隆基這樣高大的身形來說,着實有些尴尬。
他被綁在一匹結實的公馬背上,這匹公馬不知怎麼回事越跑越暴躁,在沙石灘上左右颠簸,颠得李隆基把胃都吐空了。
他腸子做過手術,吃食本就清淡無比,現下好不容易灌進去的米粥全部吐了出來幾乎等于沒吃。他全身癱軟在馬背上,腦子燒得發燙,身上卻又是越來越涼。
腦子裡紅梅鋪天蓋地湧來,灼灼其華,明豔動人。
阿娘端坐在其中,如花似錦。
“三郎,過來。”阿娘朝他招手。
李隆基緩緩走過去,在阿娘的膝前跪了下來。
她撫摸他頭頂的發絲,溫柔喚道:“三郎。。。”
“嗯。”李隆基把腦袋耷在阿娘的膝上。
“三郎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這樣才能去庇護天底下那些生活在水生火熱中的百姓,這是你身為李唐子孫的使命。”
“可是阿娘,我好累,也好孤獨。。。”李隆基緊緊抱住阿娘的衣裙。
阿娘微微笑出了聲,溫柔道:“我的三郎不是新交了很多朋友嗎?”
李隆基一怔。
那些在沙州,在莫賀延碛的種種記憶湧上心頭。
李思貞的茶、高沖的铠甲、李大河的酒,那些小兵的快樂呼喊,他們說他是洛陽的大官朋友,還嚷着要去洛陽找他喝酒。。。
還有小白。
他說:李三郎,你的命矜貴着呢。
他回:我再也不會尋死了。
李隆基猛的幹嘔起來。他掙紮着睜開雙眼: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再遠一些,隐隐有一座綿延起伏的山脈黃綠相間,而身旁,是正在疾馳飛奔的突厥軍隊。
他環顧一圈,沒有唐人。
難道張玉安死在瓜州城了?他心中暗道不好。圖額撤退,按理會掠一些人馬糧食走,現在非但沒見唐人百姓,甚至連糧草辎重也隻有數十匹馱馬而已。這樣子的景象,倒像是元白所說的,涼州大軍至,突厥緊急撤兵。
他吃力地拔下頭上的銀簪,往馬身上紮下去,馬兒吃痛,揚起蹄子嘶鳴幾聲,停了下來。
軍隊速度放緩,圖額從前頭調轉缰繩過來。
“又怎麼了!咦,小郡王醒啦?”圖額用馬鞭拾起李隆基的臉頰,後者不爽地皺了皺眉。
李隆基道:“我頭暈,需要吃食。”
圖額找來辎重兵,命令其挑些松軟的餅過來。
李隆基又道:“我傷口痛,騎不了快馬。”
圖額道:“前方就是白狼山道,進了山裡找到水源就可以休息了,小郡王忍忍。”
李隆基掙紮着扶上馬脖子,道:“我吃不慣你們的食物,我需要一個唐人來照顧。”
圖額逐漸不耐煩,答:“沒有唐人!我告訴你,你就是個俘虜而已,别太把自己當回事!”
李隆基不與他對罵,隻緩緩道:“我快要死了。。。我要是死了,祖母和太子伯伯不會放過你。”
“你!”圖額馬鞭對着李隆基,咬牙切齒。若不是颉質略這個瘋子慫恿他屠城洩憤,他也犯不着巴巴的跑到北辰山将這個半死不死的皇孫帶出來。
本以為攻下瓜州領大功一件,誰知吐蕃老太婆突然收兵,父汗也命其退回于都斤山。這樣龜縮猶豫的性格怎麼能帶領草原各部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