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家禽,你打開袋子讓我瞧瞧。”既然是賺錢的由頭,屠夫自然不會拒絕,他從竹椅上取下那件血污的圍裙,娴熟的系在腰間。
章景把細繩一抽,一群雞便迫不及待朝外面沖,眼看一隻公雞撲騰着翅膀要飛出袋子,屠夫一把掐住公雞的脖子,隻聽得咔嚓一聲,公雞的頭便折了下去。
“章小子,你賣得都是些柴骨頭,瞧着身上哪有肉,你怕不是來糊弄我的。”
屠夫說的不錯,章景家确實寒酸,别人家喂玉米粒,他把雞放到後坡散養,冬月剁了稭稈和糠殼攪合,湊合了三月,春季剛到,這些雞就将院子四周的草綠啄得隻剩土色。
“高叔,這是說的甚麼話,我這雞确實比别家的個頭小些,可肉都是緊實的,你摸這腿,鼓囊的很。”
屠夫聞言,一雙大手揚起,将掐死的雞朝案闆上一扔,漆黑的眉毛擠成川字,粗聲道:“别整這些有的沒的,雞可以收,但是價錢必須得降,賣不賣看你。”
這個屠夫,果然是一點便宜都要貪,章景雖然設了防備了,可還是低估了他的臉皮,于是沉默片刻,在心中拟了一個數道:“高叔果然爽快,那我便直說了,三十二錢一斤,如何?”
“三十二錢?章小子,口氣不小,你這雞賣二十五錢我都不收,你還是回家去吧,别耽誤我功夫。”屠夫貪慣了小錢,章景總共十一隻雞,若賣三十錢一斤,湊的錢還不夠他買上一壺竹葉青。
他厭煩的解了圍裙,臉上盡是嫌棄之色,說着就要把章景和他的雞拒出門外,章景卻向他遞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兩壇杏梅酒,三十二錢該不貴吧,高叔,我家去年釀的酒滋味不錯呢。”章景早知他會拒絕,特意藏了一手。說起杏梅酒,還是母親的拿手工藝,不過母親去世後,便沒人再做了,去年清掃屋子時,從櫃子裡翻出了母親的草紙,也學着釀起酒,雖不及母親手藝,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屠夫最愛酒,果酒、醬酒、濁酒各有味道,而杏梅酒,已經五年沒喝過了,現在聽章景一講,嘴裡都要泛出唾液,喉嚨不由得動了動:“真是杏梅酒?先取出讓我嘗嘗罷。”
“那是自然。”章景得到想要的話,神情松弛,幾步跨出門外,取下牛車草墩裡的酒壇,解了布條抱起。屠夫嫌他動作慢,親自接過那兩壇酒,取了一勺嘗,青澀帶着酸甜的勁兒在舌尖蕩開,随後是有些苦味的辛辣餘味,在嗓子潤開,回味無窮。
“好酒!好酒!你把雞留下,今日便宜你一回。”屠夫豪爽把桌案一拍,又抱着酒壇大喝幾口,擦了擦嘴。
“多謝高叔。”章景順勢接過酒壇放好,麻利把雞一個個抓出來,按好了讓屠夫剁了脖子,兩人忙活半個時辰,手上的動作隻快不慢,白花花的雞挂成一排,雞毛和腥紅的血鋪了一地,讓人騰不出腳來。
得了幾百錢後,章景辭别了屠夫家,駛着牛車到溪邊把胳膊上、臉上的血星子洗幹淨了,準備去下家收租金。原本他是要在屠夫家洗的,屠夫賣了他錢,收了杏梅酒還是有些後悔,便沖他發火,忙着将他趕走了。
初春的午後,楊柳溫柔垂在溪邊,粼粼的水面蕩開金色的漣漪,幾個孩童的嬉笑蓋住了杜鵑啼叫,章景偏頭望去,見他們撿了石頭,正在打水漂。
多好的光景,他年少的時候,也是這般無慮,隻是為何真心總是難換真情呢,大概連他自己都難以說清吧。
到了村北那戶人家後,章景呼喊了幾聲,沒人答應,可屋子偏偏傳來歡笑,他耐着性子,蹲在牆角等了一陣,見仍是沒人,正要進屋尋人,一個眼熟的身影卻竄了出來,擋住他的面前。
“你是……章瘋子!你來我家做甚?搶了我家黃牛還要追到我家,你太過分了。”牧童撞到章景的胸口,擡頭一看,一時沒認出章景,直到看見他眼下的烏青才反應過來,語氣頓時惡劣起來。
章景的視線一直落在牧童油亮的嘴唇上,心中納悶,李家一向吝啬,平日很少吃葷食,怎麼今日如此舍得。不過轉念一想,既然吃得起肉交租金應該不在話下。
“告訴你家大人,說是我來收租金了。”
此話一出,牧童便沒了叫嚣氣焰,整個人迅速蔫了下去,他有些慌張的進了屋子,趴在父親肩頭将章景的話轉述了。
李健安面色一變,手中夾的菜都忘了吃,她媳婦兒見他一副蠢樣,覺得有失面子,敲了他頭怪道:“老李,做甚麼,沒看到有客人麼。”
李健安回過神,讪讪向桌旁的三人陪笑道:“幾位貴客,還請你們不和我一個農人計較哈,來,咱們接着吃。”說着又讓牧童斟酒。
白無秋吃着炒肉,根本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李家人的身上,隻淡淡道:“無妨,你若是有事便去吧。”
白全晨咽下最後一口飯,也跟着道:“是呀,我家……我兄弟才不會計較呢。”
李健安笑得咧嘴,竊喜碰到的冤大頭不僅好騙,心腸也簡單,他與何梅交換了眼神,對白無秋簡單交代幾句,把牧童留下陪客,快步出了屋子。
“老李,兒子說甚麼了,怎麼吓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