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橋抱着臂,自上而下盯着章景,眼眸中盡是不屑與輕蔑,章景不甘示弱,同樣還以審視:“要動手就快些,我可不會腆着臉道歉。”
許橋嗤笑一聲:“真是大言不慚,季家飯館、碧春、胧月山莊哪一樁事不是我們出手相助,難道你覺得憑你的能力能做到這一切麼?”
句句戳中章景命門,讓章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良久,章景仍不死心道:“那也是瞞着我來的,我沒求你們。”
本着反正要将人帶回荒州的原則,許橋也不慣着了,直接将話說明了,絲毫不慣着章景:“你是孝順了,覺得累了就撒手人寰,閉眼長眠,他受了多重的傷你知道嗎?。”
邊說邊把白全晨的衣服剝開,雪白的裡衣染成了黑色,血肉和衣料緊緊粘連,側腰還有炸傷,都隻拿布墊着。
章景隻覺得頭暈目眩,滿眼都是白全晨潰爛的身體,這些天他居然一點都沒發現,明明才二十不到的少年,此刻面色慘白如紙。
他再也站不住,一個趔趄跪倒在床前,手抖着撫上可怖的傷痕,嘴唇哆哆嗦嗦:“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他别動搖本心,身體爛成窟窿都舍不得為自己治,你這樣自私的人當然不能理解。想必餘施、公子、還有高屠夫,在你眼中都是如此吧。真是可憐了那個粗俗的屠夫,因為你被打成了瘸子”,說着許橋替白全晨合攏衣裳,将床簾放下來,眼神犀利。
章景如夢初醒,腦海裡湧現出這些人的臉,他自诩是個可悲人,可這些人呢?卻在他身敗名裂時願意賣他東西,為了救他從胧月山莊出來,不知周旋了多久。
“與其在這裡惺惺作态,不如想着如何報答他們的恩情,想死就死,你還不配。”許是覺得還不夠,許橋又掏出一個卷軸鋪在桌子上,道:“你不是想知道公子為何偏抓着荒州不放麼,不如過來瞧瞧。”
章景魂不守舍,一時接受不了這麼大的信息,就被許橋逼着看卷軸,隻一眼他就認出,這卷軸是當年荒州造橋的稿圖,除了橋,周圍還有幾方勢力圖示。為官五年,章景不可能不知道是什麼,開始拼命掙紮。
“就算你讓我看了,我也不會幫忙的,放開我!”一提到荒州,仿佛像魔咒一樣勒着章景,讓他喘不上氣。
見他還有力氣,許橋封住章景穴位:“據公子徹查,當年除了地主家勢力,其背後還有他人推波助瀾,現今荒州已成為貴族瓜分的資産,也就是說不是沒人管,而是有人不想讓管。你隻不過是個契機罷了,這樣被犧牲的人不止一個,荒州的形勢遠不止當年表面模樣,你應該明白,這份圖紙從何而來。”
許橋的話徹底點醒章景,那場暴雨毀了一切,等到他忙着拿出圖紙對比時,才發現被調了包。如今這份正确的圖紙卻出現在眼前,塵封的往事接踵而至。
自己不是唯一被陷害的人,那是什麼意思,章景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心慌,白無秋是從哪裡搜尋的消息,一個初出茅廬的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太不簡單了。
章景不由得發問:“白池近況如何?”
許橋沒好氣道:“拜你所賜,病倒了還在值公。新官上任,那些賊官巴不得公子有事,整天想着法兒刁難公子,怎麼可能還好好的。”
這些事章景一概不知,這些日子,他總是顧及自己的感受,從未設身處地為别人着想過。要說怨恨,章景沒有資格,是他先答應了白無秋又反悔,甚至報仇也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
如若沒有白全晨,他連兇手的面都見不到,朋友因他而傷,他卻想着以死百了。苦崖村的高叔守着他,白全晨護着他,白無秋說到做到,反觀自己,一事無成,夾着尾巴四處苟且。
雖說有些細節存在疑點,可一句應付的話卻讓那個少年如今走上更遠的位置,比他更有魄力。
也許他可以嘗試着,多相信白無秋一點,那些疑存,遲早會揭開,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章景道:“看在你朋友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
許橋明白章景的的意思,便沒較真,替他解了穴,章景端詳卷軸片刻,确認過後歸還了許橋。
之後的日子,白全晨和章景在嶺川養了幾日傷,沒有着急趕路。隻是白全晨總覺得許橋和章景之間有什麼貓膩,卻又說不到點子上來。
待到趕到荒州,已是五月初旬,舟車勞頓,幾人都有些風塵仆仆。
反觀章景,自從進入荒州地界,目光就沒從窗外移開過。說不在意怎麼可能,本以為下一任縣官接手後能盡心盡職,可這一路的殘敗無不說明着荒州的現狀。
懷揣着重重心事,章景幾人終于到了刺史府。望着府邸氣派模樣,章景突然想起在衙門時,下屬曾向自己吐露過心聲,說荒州的錢财全都進了刺史爺的家,不願在衙門當個小小衙役。
那時章景隻以為下屬說的玩笑話,并沒放心上,現在想來真是諷刺,那時候身邊人就開始策反了,也怪他的脾氣太好,誰都覺得能對他出言不遜。
料是當年的自己,也不會想到如今的性子會變得如此刻薄吧。
思緒折回,章景帶上許橋提前準備好的面具,邁着沉穩的步子踏進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