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忽而擡眸,澄澈的眼眸卻沒有懼意與孩童應有的慌張,而是還未來得及掩飾的嫌惡與仇恨,許是心虛,視線一觸即分。
林栀清無聲地歎了口氣。
也罷,原書中陰翳狂狷的反派,怎地可能是個生性純良可欺的孩子。
眼眶蓄滿了淚,似是一汪清泉,可那纖細手腕隻裝模作樣的攥着衣衫,不實打實觸碰身體,因而總顯現出幾分嫌棄。
忽然,哭聲一頓,女孩子傷情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像是分心在籌謀着什麼。
緊接着,嚎啕的哭聲出現詭異的停頓,與此同時,一枝藤蔓蜿蜒着自地面盤旋,似毒蛇一般吐着信子,從後面悄無聲息地靠近。
【宿主小心!那玫瑰藤蔓是程绯的必殺技,被刺即死,快躲開!】
三米……
兩米……
哭聲欲蓋彌彰地大了起來,林栀清頓了下,條不紊地将簪子重新绾起來。
一米!
藤蔓亮出尖刺,尖刺上面紫紅色似是毒素,直直沖着林栀清最脆弱的脖頸處襲來,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一聲輕笑。
瓷白的手靈巧而又精确的擒住藤蔓,避開那些毒刺,手指翻飛間,藤蔓被徹底掐斷。
藤蔓斷裂的瞬間,河水中的玫瑰花瓣瞬間活過來,形成漩渦湧向小姑娘,一朵接一朵地裹住她細瘦的胳膊。
花瓣鑲進肉裡,她發出一聲細細的悶哼聲,沉沉昏了過去。
……
***
舒展的手指微微蜷縮。
夢境沒有頭緒,壓抑感卻十分濃稠,因為那個如魔鬼一般的男人還活着。
她夢見自己被男人掐着脖子狠狠壓進水缸,懸浮的發絲飄蕩在水面,而她瀕臨窒息,清晰地聽到“咕噜咕噜”的冒泡聲,眼睛漲得酸痛,她死死扒着水缸邊緣,可反抗之力宛如蚍蜉撼樹。
她妄圖呼救,一張嘴便被灌滿了水。
肺部劇烈疼痛,那一刻,深入骨髓的仇恨占據了心髒,她隻剩下反擊這一個想法。
她使出渾身力氣沖着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哈啊,哈啊……”
她猛地坐起,緊張地吞咽吐沫,耳邊卻忽然傳來一絲澈如清泉般的嗓音,泠泠道:“醒了?”
她吓得渾身顫了幾下,剛一擡眸,卻因那容貌怔住了。
女人面若桃花,纖細的身子似輕薄的蟬翼,懶懶的笑顔不乏溫柔,添了幾分缱绻與倦怠。
“你皺着眉,你哪裡不舒服?”女人眼含笑意。
意識回籠,程绯這才區分清楚現實與夢境。
她驚覺自己失禮,忙不疊緻歉,而後像是又想起了什麼,眼中又蓄滿了淚,低頭忙着泣不成聲,面上是恰到好處的委屈與脆弱,惹人憐惜之意溢于言表。
林栀清斂笑,盯了她一陣子,放上一杯奶白鲫魚湯,輕聲哄道:“入秋了,暖暖身子。”
女孩聞言擡眸,倉惶擡手擦了擦淚痕,盯着湯盞的明顯有幾分抗拒,勉強牽了牽嘴角:“阿姊,不用了,我已經夠您添麻煩了……”
林栀清笑得溫柔體貼,舀起一勺湯吹了吹,抵到了姑娘嘴邊,柔聲道:
“這算什麼麻煩,已經很晚了,夜寒露重的,你就在這裡歇息吧。”
程绯擦淚的動作一滞。
孩童的演技過于稚嫩,并不能将那抹眸中警惕掩飾,她瞧着林栀清,似是在掂量什麼。
林栀清忍着笑,從荷包裡拿出一片花瓣,那是在河中圍繞在小反派身旁的花瓣,“這個東西,你認得嗎?”
果然,阿绯看到那花兒後眼淚便像是斷了線:“認得。”
她像是被喚起了回憶,長長的眼睫似蝴蝶振翅般飛速眨動,聲音帶着哭腔,“這是我的東西,是我害死了爹爹。”
“阿姊,我先前從未見過這般物件,隻一天,我在家裡前院兒擺弄小草之時,偶然發覺了小草旁的靓麗之色,我一見它便覺得親近,想着帶回家給爹爹看看。”
說到這裡,她不安閉了閉眼,輕聲吐了一口氣,良久,她才睜開雙眸,輕聲道:
“而後……爹爹很慌張,他一向很仁慈,可那日破天荒打了我,問我這物件哪裡取得,将我罰了禁閉,再然後……”
“我便來尋他,阿姊……”
阿绯頓了頓,眸子迫切地望着林栀清,再張口時已是帶了哭腔:
“娘親曾教與我,人離去後身體是冰涼的,沒有生人的溫度,我方才摸了爹爹的手臂,他的手臂……”
她哽咽着,小手伸出去抓林栀清的袖口,卻在将要碰到之時頓住,蜷縮着收了回去。
她垂着眸,任憑晶瑩的淚珠低落進湯盞,肩頭小範圍地抖動,連哭都是藏着掖着不敢被她聽見。
若不是她稚嫩演技有些許誇張,林栀清近乎都快要相信她了,她隻是一如既往地笑着,體貼入微地為她擦拭眼角的淚水。
隻是在觸及她皮膚的一瞬間,那小姑娘忽然擡眸,眼中似有不解。
林栀清動作一怔:“怎麼了?”
阿绯卻搖搖頭:“沒什麼阿姊,等天亮了,我就不給您添麻煩了,我家的村落不遠的,我去找娘親,她該擔心了。”
……
*
一晚很快便過去。
晨曦已至。
程绯睡得不踏實,眉頭緊蹙,不知是在輕聲呢喃些什麼,手腳時不時顫抖幾下,險些将被褥踹下。
又一次被噩夢驚醒後,程绯幹脆輕手輕腳起身,擡眸望了一眼木椅上安坐的女人。
此刻她完全卸下了僞裝,眸光中是與年紀不相稱的犀利與戒備,而後她擡起手,一株藤蔓便悄無聲息地似蛇般蜿蜒,緩緩靠近。
木椅上的女人呼吸均勻綿長。
她眉目舒展,烏發掩着半面,微微側頭依着桌案,一手輕托着下巴,透過薄紗青衣的輪廓依稀可以望見身子的起伏。
在小憩嗎……
程绯望了她一會兒,輕聲歎了口氣,手指一揮,藤蔓便乖巧地退下,就像是不曾存在過似的。
她沒有打擾她,隻靜悄悄下了床鋪,搬動門栓又輕輕合上,離開也沒忘記掩住門外的蒙蒙細雨。
她沒望見的是,在門合上的瞬間,屋裡睜開了一雙清冷的眸子,眼底盡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