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會在重逢故友之時,拱手将她送進神降,讓她再一次目睹兄長離世,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弱小嗎?
顯然不會。
再或者,是将她看作封印自己的宿敵?
那為何萬鬼窟隻允許她一人前往,而不是大開殺戒?若是想要慢慢折磨,又何必讓她這個罪人知曉神降的過往,體貼地保障她的知情權?
林栀清連連後退,眼眸被驚懼覆蓋,腳後跟再觸及藤蔓的瞬間頓住了,對了,這裡是萬鬼窟,是程绯的地盤,甚至是萬鬼窟最中心的位置,她想在這裡逃之夭夭,恐怕比登天還難。
眼下最萬全之策是靜觀其變。
可那一瞬間眸中的慌亂,已經露了破綻。
程绯微微一笑,嗓音不似神降中少女那般清甜,帶了些許成熟韻味,溫聲道:“林栀清,或許我該喚你,師尊。”
林栀清一怔。
她方才腦海中設想了種種可能,卻不曾想過,程绯居然保留了阿晚的記憶,會再此地,喚她一聲師尊。
這便意味着,她對阿晚的所有毫無保留,程绯通通知曉,想到這裡,熱意漫上臉頰,她無端記起,與阿晚在不眠山相伴度過的七載歲月,各種點點滴滴。
倘若是一個小孩子還好。
可,居然是……
程绯望着她蓦然睜圓的眸子,輕笑了聲,似乎是無奈,更多是縱容:“那個孩子,算是我的一部分神識,我能借她的雙眼窺探世間,但她尚且不曉得我的存在,師尊,你不必憂慮,隻管教她便好,我不介懷……”
林栀清按捺住緊張,啞聲問:“那,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一開始。”程绯輕笑。
“從你在不眠山第一次遇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了,你絕不是小七。”
“你會毫無負擔地笑,會自在惬意地坐在長廊裡看着風雨飄搖,甚至連對上曲風眠,你也能利用她對你的妄念來去自如……”
程绯頓了頓,接着道“你的眼眸是如海般廣闊的淡漠平靜,小七一生凄苦,她斷不會像你如此,若是她在不眠山,避世十二年,定是在想如何複仇。”
林栀清有幾分錯愕,程绯因她那短暫的驚慌,蕩漾了笑意,眉眼彎彎。
笑意好似瞬間拉進了距離,言語中那份真誠,與神降中那個白衣少女,并無太大不同,心底珍藏的那份純粹,也絲毫不變。
林栀清抿了唇,瞧程绯待小七不似對待仇敵那般憤恨,到底輕松了些許,
已經開啟的第二個bug暫且停滞,秘密就藏在萬鬼窟,她得把握機會,“若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
程绯轉過頭去,不再看她,長睫垂下,斂起了情緒,氣息放得很輕,“師尊,你覺得,我會放你走?”
林栀清蓦地擡眸,猝不及防與那紅瞳對上。
“我萬鬼窟阻攔衆人,所唯獨不與你設結界,”女人唇邊浮現弧度:“我這般費盡心思以求的,不過是你我二人獨處的時光。”
她輕輕擡手,成群螞蟻般的骷髅将林栀清圍成一團,排兵布陣似的,嚴絲合縫。
地上的藤蔓也蠢蠢欲動,林栀清低頭看去,數個細小的綠色長條幾乎勾住她的腳裸,她嘗試擡腳,依舊動彈不得。
“你對程聽晚溫柔訓誡,怎地輪到我,就這般沒有耐心呢……”
程绯眸光輕柔地自上而下,緩緩掃視林栀清“師、尊?”
那聲師尊喊得林栀清頭皮發麻,她被藤蔓觸及的身體下意識緊縮,卻對程绯的反應并不意外。
她早就懷疑過,程绯允許她進入萬鬼窟定然有她的目的,且絕不是殺她複仇這麼簡單,否則剛入萬鬼窟便控制骷髅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更不必讓她進神降。
這般曲折迂回的态度,倒像是有事相求。
林栀清連頭也不擡:“程绯,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請我幫忙?”
程绯笑容一怔。
“你故意讓我領略神降,我現下既然明白小七玄族的苦楚,所求之事與這有關吧,若能相幫,我必然不會推诿,你直接提要求便好。”
程绯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栀清,正色道:“既然如此,勞煩您去往北上神山一趟。”
林栀清一頓,道:“北上神山?巫山一族的居住地?”
“沒錯。”
巫山一族乃是堕神降世,通常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神族才會受到這種處罰,可神族就是神族,盡管被剝去神籍,法力也足夠抵禦絕大多數人族妖族,為了防止他們為禍人間,堕神被神庭限制了地域,永生永世不得離開巫山。
林栀清思索片刻:“你讓我過去做什麼?”
程绯垂眸,長睫似是鴉羽一般濃密黑綢,她一手拿開些許,一頓含苞待放的黑色玫瑰于她手中顫然伫立,花瓣上面還蘸着露水,她倏然擡眸,紅瞳倒映着林栀清略顯驚愕的面容。
她将玫瑰遞了過去:“請将這多花束放置于巫山山角。”
林栀清靜靜盯着她,并未動彈。
程绯知她在警惕自己,湊近些許,輕聲道:“怎麼,怕我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