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之日,劊子手砍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刀刃卷了,換把刀接着砍。這些劊子手一日砍的頭比旁的劊子手一生砍的都多。地上的鮮血彙成了水窪,觸目驚心。即便後面下過一場雨,也沒有将那片猩紅沖刷幹淨。
随着武陽大君的死,皇上的身子肉眼可見的不好了,纏綿病榻。甯國長公主和安國公主時常入宮侍疾。所有大臣都清楚,皇上這次是真要不行了。
如今所有的朝政大事都是由瑞王主持,倒是将大周治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更勝從前。大臣們對瑞王的治國能力有口皆碑,心悅誠服。尤其是瑞王一旦做了決定,将差事交給了某一個官員後就會全心信賴,讓人盡情施展。當真是用人不疑。這讓許多官員大受鼓舞,少了戰戰兢兢,鉚足了勁要将差事辦好,不能辜負了瑞王的信重。
有一些人卻是極為不安。南魏剛剛出了個女帝……瑞王上馬可平亂,下馬可治國,又手握大權重兵,會不會……
這些人觀察着丞相,覺出了些東西……
這一日休沐,皇上召瑞王單獨面聖。
顧晨知道皇伯之前是在強撐,算不上是回光返照,但其實差不多。這次召她進宮,很有可能是為了立儲之事。出府前,她去見了清滢。
顧清滢得知父皇召見顧晨,有了同樣的猜想。正準備去找她,人已經進了屋子。
二人視線相觸,心領神會。
“清滢,我這就去宮裡。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
顧清滢反倒有了一絲猶豫。
“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放心的?”
顧清滢穩了穩,還是選擇将那絲猶豫放在了心底。終于到了這一步,這不正是自己和母後一直期盼的嗎。
“沒有不放心。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說出的話帶着難言的傷感。
顧晨握住她的手,溫聲道:“皇伯……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我私下讓李太醫将皇伯的脈案給阿笙看過,阿笙也無能為力。接連的打擊,皇伯的身子能撐到現在,還是因為服用過杏林藥墨。阿笙說就算再給皇伯服用杏林藥墨,奇珍異草,也是回天乏術。”
她歎了口氣,低落的道:“我也難受。可能是因為我已經經曆過母妃和父王的離去,又在戰場上見過太多生命的消逝,所以我看起來會有些冷血……”
顧清滢皺了下眉,道:“莫要如此說。你隻是接受了本應接受的事實。你若是冷血,便不會為逼宮時死去的無辜之人歎息。快去吧,父皇正在等你。”
顧晨騎馬趕去皇宮。
顧清滢又提起那絲猶豫,不斷的問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
果然如她們二人所想,皇上正是要商議立儲之事。
皇伯在說打算立顧昀為太子,顧晨卻敏銳的察覺到皇伯有了疑慮。她明白這份疑慮,對于顧昀,她也有同樣的疑慮。可事到如今,還能如何?而且,皇伯雖然有疑慮,但看得出對顧昀依然偏愛。
“咳……晨兒,你如何看?”
“皇伯,立儲是國事,但也是家事。說到底,還是要由皇伯決斷。”
顧敬看着她的雙眼,沉默片刻,道:“你覺得煦兒如何?”
顧晨早已打定主意等這事結束就遠離朝堂,遠離京城。她答應過清滢會擁護顧昀。顧昀現在是有不足,但若得良臣輔佐,匡正扶持,還來得及。即便抛開這些,立顧煦為儲君也不可行。顧煦在朝中沒有任何倚仗,就算登基,帝位很可能會坐不穩。朝堂會陷入混亂,社稷恐難以安定。
“皇伯,主少國疑。”
顧敬還要再說些什麼,卻咳嗽不止,直咳出鮮血。
“皇伯!劉淮,叫太醫!”
顧敬喘着氣,說不出話。
李太醫現在常住在宣德宮的偏殿,很快趕了過來。他已是無能為力,隻能讓皇上靠藥吊着。
顧晨見跟着李太醫進來的太監端着藥碗,立即拿了過來,一匙一匙喂給皇上。
顧敬慢慢的平複了一些,吃力的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府吧。朕……唉……讓清滢明日來看看朕吧。”
顧晨紅了眼眶,再是如何接受現實,眼見着親人如此,還是會難受。她答不出話,喉間發哽的點頭。
顧敬看着顧晨離去的背影,眼中有慈愛,有無奈,有愧疚……
兩日後,皇上要上朝,并傳旨讓安國公主和九皇子到文和殿偏殿等候。衆人明白,這一天到了。
文武百官躬身立于殿内,靜候陛下到來。皇上還沒到,口谕先到了,命安國公主和九皇子顧煦入文和殿正殿。
顧清滢和顧煦領旨,出了偏殿,進入正殿。文官們依次挪動,讓兩位殿下站到前方。顧清滢看了顧昀一眼,顧昀讓出位子,讓皇姐站在他的前面。顧煦站在了顧昀的後面。三皇子顧晟已經完成了出使南魏,正在返回的路上,還要三四日才能抵京。
過了一會兒,傳來了動靜,衆人低眉瞧去。
皇上坐在肩輿上,由四個太監擡進了文和殿。劉淮跟在旁邊。肩輿從中間而過,停放在了禦階之下。
顧敬掙紮着站了起來。
劉淮上前攙扶,被皇上嚴厲的眼神制止,向後退開了一步。
顧敬費力的站穩,看着眼前的台階,視線最後落在龍椅之上。他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太子,一路曆經萬難,才踏上禦階,一步一步走到高處,坐于龍椅之上。他在位十六年,今日将是他最後一次踏上禦階,最後一次走完這段路,最後一次坐在龍椅之上。這最後一次,他必是要獨自完成。
顧敬強擡起腿,踏上了禦階。隻登上兩階,身子便開始搖晃。
劉淮急道:“皇上!”說着就要上前。
顧敬喘着粗氣,撐住身子,再次用眼神制止了劉淮。
劉淮在皇上身邊服侍多年,最是懂皇上的心思。他垂下頭,心中酸澀不已。
顧敬竭力想挺直腰身,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了。彎着脊背,艱難的又上了一級台階,汗如雨下,力氣全無。
不甘心呐!這最後的一段路,真的走不到了?
有人穩穩地扶住了他。
顧敬以為是劉淮,轉頭剛要呵斥,卻發現是顧晨。
顧晨躬身在旁,雙手扶住皇上的右臂,用力撐起了皇上的身子。
顧敬看着顧晨低垂着的側臉,幾息後,抓緊了顧晨的一隻手。他終于挺直了脊背,在顧晨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沉穩的走向了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