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工具。”門涅利克點頭，“我是你的家人。”

——這個認知在綱吉長期念叨下終于寫進門涅利克大腦，可還不等他欣慰，綱吉就看到門涅利克模仿自己的動作，用筷子夾起玉子燒放進嘴裡。

明明會吃東西了，餐具用得也熟練，為什麼總要copy我啊……

綱吉内心一下子充斥了孩子隻會臨摹字帖，沒辦法自己落筆的家長之憂慮，為他缺乏自主性的舉動操碎一顆心。

門涅利克機械性咀嚼着食物，面無表情地完成進食這一行為。他沒有喜歡的東西也沒有讨厭的東西，如果不是綱吉教過他一些常識，門涅利克或許會把瓷碗木筷也當成食物的一種吃進去。

……雖然他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吃餐盤和餐具，這不都是物質嗎？人類可以消化這部分的物質卻不能消化那部分的物質？

門涅利克盯着筷子，他張開口……又合上了。

他把筷子放回空碗上，雙手合十平靜道：“我吃飽了。”

“藍波大人也吃完了——！”幾乎同時，喜歡鬧騰的奶牛小孩也丢下餐具，歡呼着跳下凳子，一溜煙跑去客廳。

今天藍波出人意料的聽話懂事，沒有像以往一樣鬧得人（特指綱吉）頭疼。

“藍波，等等！”

同樣寄住在澤田家，特别乖巧的一平也急了，她正要跳下椅子，小夥伴又高喊着從客廳裡跑出來。

“一平我幫你拿了！”藍波手裡舉着兩張有他一半身高的紙，繞過餐桌，高高興興撲進奈奈媽媽懷裡。

“蓋章！蓋章！”

藍波将兩張有點厚度的紙張塞向奈奈媽媽，明明隻是衣服的連體奶牛裝竟像真的乳牛般甩起尾巴。

“一平也要！”

稍慢一步的小姑娘抱住奈奈媽媽的腿，一雙眼睛期待地望過來。

“好，好。大家都有份。”澤田家的女主人俯下身将兩個孩子一起抱在懷裡。

她直起腰，讓心急的孩子坐在自己腿上，接過紙張，攤開放在餐桌上。

“這是……”綱吉探過身一看，羞恥地以手掩面，“媽媽你從哪兒找出來的，這不是我幼稚園時的東西嗎？”

“前幾天整理倉庫翻出來的，看起來真懷戀呀。”奈奈媽媽笑着從圍裙兜裡取出一枚小巧的印章，“綱君小時候不是很喜歡這個嗎？所以當時弄了不少，現在藍波和一平都可以用呢。”

餐桌上攤開的白紙用粗線筆畫成方正的格子，周邊精心粘着花花綠綠的圖案，還用蠟筆勾勒出線條，裝飾得十分符合小孩子審美。

格子一共九個，其中已經有兩個方格蓋好了郵戳。藍波和一平扒着桌沿眼巴巴盯着紙看，奈奈媽媽摸摸兩個小孩頭，分别在兩張紙上蓋下第三個印記。

【今天的你也是好孩子哦！~】

圓圓的印章上刻着卡通的字體，兩個孩子拿起紙，像是得到寶物一樣“哇！”地叫出聲。接着，他們跳下奈奈媽媽膝蓋，一路小跑地沖去客廳，很快，院子裡傳來他們開心笑鬧的聲音，情緒明顯比平常更加高昂。

“居然這麼高興……”綱吉咕哝一聲，注意到門涅利克的視線一直望向客廳，就像透過牆壁在注視院落裡蹦跶的兩個孩子。

他的目光是凝固的，仿佛停止工作的機器人，隻是筆直地望向某個方向，不帶有絲毫意義。

綱吉手指曲起，挨着臉蹭了蹭，猶豫一下後，他站起來走向客廳。

門涅利克看着院子裡的藍波和一平。牆壁和玻璃在他專注的視線下等同于不存在。他應該是在觀察人類幼體，但視線卻不時掃過小孩子們手上拿的紙張，産生了罕見的分心行為。

“涅利克。”

一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門涅利克眨下眼，借由這個動作關閉掉遠超人類範疇的視角。

他用人的姿态、人的習性活動着，但這樣的生活僅過了一年。門涅利克有時還是會不由自主用出超過範圍的能力——比如剛才，他“看”的時候。

正常人類隻會用兩隻眼睛視物，雙眼視角最大為一百八十八度。而門涅利克“看”藍波和一平時，視角是七百二十度，距離遠近和遮擋阻礙對他毫無意義，他“看”着什麼，那樣東西就像在正常人眼皮底下一樣，而且還是3D立體可随時旋轉觀察的那種。

因此在“看”藍波和一平時，門涅利克也“看”到綱吉拿了什麼走到他身邊。

“……？”門涅利克轉換成人類視角，轉過頭看向一旁的監護人。

綱吉展開手上的東西，是一張熟悉的卡紙。花花綠綠的貼紙和蠟筆線條簇擁着規整的方格，九個格子空白一片，還沒被人蓋上印章，“去倉庫找了一下，小時候真的弄了好多。如果涅利克感興趣，也可以試試看。”

門涅利克接過紙張。

“這個叫集章卡，類似于幼稚園裡的小紅花貼紙。”綱吉站在門涅利克身側，指着卡紙有點害羞又十分懷念，“小時候我老是得不到老師表揚，媽媽就做這個來哄我。她說隻要我每做一件好事，就給我蓋一個專門的印章，等蓋滿這九個方格，就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雖說是實現願望，小孩子的心願最多也是想要玩具和多吃點心之類。何況現在想起來，小時候自己做的好事也不過是幫忙倒水，偶爾遞一下調味瓶。

藍波他們也是這種情況吧……

綱吉瞄了院子裡打鬧的小孩們一眼，将目光放在低頭盯着卡紙看的門涅利克身上。

門涅利克已經盯着卡紙好一會兒了。

“有什麼問題嗎？”綱吉忍不住問。

門涅利克搖頭。

“非常了不起。”他語氣平平地說出贊揚的話，“和聖杯一樣，都是實現願望的道具，但我竟然無法從它身上觀察到半點力量，真厲害。”

門涅利克的贊賞真心實意，非常難得地具有感情。但聽到這話的監護人卻半點欣慰之心也沒有，隻顧嘴角抽搐，無奈地說：“雖然不知道你說的聖杯是什麼，但你一定理解錯了啊涅利克。”

門涅利克面無表情：？

“這隻是普通的集章卡，要說實現願望……”綱吉遲疑一下，将解釋的話吞回去。他看着眼前乖乖正坐，被自己當成弟弟般對待的黑發少年，忍不住問，“涅利克有什麼願望嗎？”

“……”

如他所料，異常所化的少年沉默着。

綱吉歎口氣，拿出從奈奈媽媽那裡借來的印章，“啪”的一下蓋在集章卡第一個空格中。

“那麼，現在就可以開始想了哦。”綱吉笑了起來，鼓勵一般輕拍少年肩膀，“這個章是今早幫忙的謝禮。你看，還有八個空格了。從現在起，涅利克可以一邊幫助他人一邊想自己的願望。”

“……自己的願望。”門涅利克拿着卡紙，第一次感受到腦海一片空白，肢體僵硬，連思緒都捕捉不到的無措。

願望。心願。想要達成的目标。想要得到的東西。

——願望……

——「我」的願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