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帶來鷗鳥振翅啼鳴的聲音,浪濤拍擊堤岸,卷起一陣雪白的泡沫。如果沿着臨海的道路行走,陽光反射的海面一片粼粼波光,倒是比天上的太陽更加耀眼。
門涅利克站在防坡堤上,垂着腦袋凝望前方蔚藍的大海。在他身後,筆直寬敞的柏油路上車來車往,顯露出大城市的喧嚣與繁忙。
這裡是國際港口都市橫濱,擁有四百三十五平方公裡的面積和三百七十萬人口,每日吞吐貨物與人口的數量能填滿被海岸線環繞的天然港灣。碼頭和工業區晝夜不停,嗚嗚的船笛聲來來去去。吊塔緩慢拉伸着集裝箱,裝卸設施在郵輪與倉庫貨棚間不知辛勞地工作。
大都市的繁華給予生活在其中的人一副步履匆匆的模樣,他們沒誰注意到防坡堤上久久站立的少年,懷揣着自己的心事,從一個地方奔赴到另一個地方。
門涅利克不知何時轉了個身,将凝視海面的目光移向川流不息的行人。
他不知饑渴也不覺疲倦。站在堤岸上背對陽光,深黑的眼瞳默默注視着道路上行進的每一輛車與每一個人。
如果有誰與他近距離對視,一定會被少年吓一大跳。
黑發少年眼裡是無光的黑洞,仿佛能将一切湮滅的深淵靜靜擴散着,逐漸蔓延至整個眼瞳。他盯着寬闊的道路,視線卻是寂然的,毫無意義。
他真的有在“看”什麼嗎?
“……”門涅利克僵直地站了很久。太陽從東到西,慢慢移到天空的中央,灑落的金芒忽然在某一刻觸動了他。門涅利克眨下眼睛,平淡道,“中午了。”
該吃午飯了。
門涅利克跳下防坡堤,一上午的僵立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影響。他正常行走在道路上,沿途的栎樹不時落下一片陰影。
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門涅利克突兀來到這裡,衣兜裡還疊放着監護人給的集章卡。
在遇到監護人前門涅利克也有過數次、或者數十次的跨越世界。他本身是時空流浪者,不被任何一個世界接納,即使短暫來到某個地方,也會在一定時間内被世界迫不及待地丢出去。
但是這樣無規律的日子,在遇到監護人後沒再發生。他本以為……
門涅利克腳步微頓,他感到一點疑惑,為自己未盡的思緒。
本以為……?
門涅利克微微睜大眼,有點驚訝一樣認真品鑒自己的情緒。
留戀、不舍、難過……
都是些微弱到就要消失的感情,門涅利克仔細從心底打撈起,在記錄中翻找出标簽貼上,挨個挨個放保管箱裡排列整齊。
意識空間中,不同顔色的感情碎片閃閃發光,就像天上星辰一樣點綴在黯淡的夜空。可惜這些“星辰”隻有寥寥數顆,散布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好像下一刻就會被漆黑吞沒。
門涅利克抽離思緒,主意識回到現實。
他仍然行走在沿海道路上,腳步不停,目标堅定地朝最近一家西餐廳走去。
早餐、中餐、晚餐。
人類長期不進食會死亡,而正常人要保證自身三餐攝入,以達到生活工作的人體需求。
門涅利克沒有這種需求,但他習慣模仿自己監護人,學習人類的舉動。因此在意識到時間後,自然做出了“去吃飯”的決定。
全新的世界對門涅利克來說是陌生的,他站在防坡堤上“看”着行人時,超越人類的視角自然展開,帶來不少附近的訊息——順帶一提根據綱吉(被裡包恩強迫)的測量,這個附近的意思是指以門涅利克為中心的方圓一千米。
訊息中自然有餐飲店的位置,門涅利克主要意識沉浸在心靈世界中時,身體自行依據路線往西餐廳方向行走。當他主意識回歸——或者用通俗一點的“回神”——時,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
一塊大大的金屬招牌立在道路護欄後,【洋食館freedom】的油漆已有了些許鏽迹,但這都比不上餐館本身。這棟西餐館是木質與鐵質的二層建築,坐落在港口附近,長年累月被海風侵襲得紅鏽斑斑。建築牆邊立有一道镂空階梯,那是通往二層的樓道。
門涅利克辨認一下,推開底樓木門,胖墩墩的老闆立即熱情地站起來,在吧台處招呼起客人。
“咖喱飯,一份。”
門涅利克念出菜單上第一個菜名,雙手習慣性放在腿上,小學生似地端坐着。
店裡沒有其他客人,老闆速度很快,幾下就将飯端上來。
熱騰騰的咖喱鋪在雪白的大米上,香氣撲鼻,分量也實在。門涅利克握住勺子,等了一下後,才慢騰騰進食。
他習慣性想模仿監護人的動作,但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那個世界了。
勺子舀起食物,剛出爐的咖喱還咕噜咕噜冒着氣泡。門涅利克不怕燙一樣放入口中,面無表情地咀嚼吞咽,眼神都沒變過。
“真厲害啊小夥子……”餐廳老闆抹抹額頭的虛汗,佩服地贊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