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商業街上,一名穿着學生制服,身材單薄的少年走走停停,不時低頭四顧,目光在各個角落逡巡過後,臉上的愁雲就會更加濃厚。
這是一幅典型尋找丢失之物的人的表現,事實也确實如此。
谷崎潤一郎,14歲,中學生,絕贊煩惱中。
他已經在這條街道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一心想找的目标依然沒露出丁點痕迹。
谷崎想找的東西是一枚小巧精緻的發飾。
他用兼職打工攢的錢買下它,本想當做禮物送給妹妹,但因為一場意外,發飾從懷中掉落,不知滾到了哪個角落裡。
“再想想、再想想,到底是哪裡……”
谷崎苦着臉喃喃自語,習慣低頭尋找的他沒注意到前方,一不留神撞到什麼。
“對不起!”
還沒等站穩,谷崎就急忙道歉。
“……沒有關系。”被他撞到的人同樣是個少年,與因為沖擊力踉跄幾步的谷崎相比,少年不動如山,穩穩站在原地。隻是在聽到谷崎道歉後,少年眉梢微動,顯得有些遲疑。
谷崎沒在意少年的異樣,他為沒有發生沖突而松口氣。
前幾個月橫濱局勢混亂,大家火氣也跟着上湧,最近雖然平息下來,脾氣不好的依然大有人在。
谷崎一向性格偏軟,與他人發生争執總會落于下風。如果被撞的是個火爆性子的人,谷崎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谷崎擡起頭。
他之前為表達歉意,一直都低着腦袋。此刻站直身體,才發現面前的人和他差不多大。
——也許還要小些,他個子比我矮。
谷崎偷偷在心裡想着失禮的話,退後一步,把路讓開。
少年站在原地沒動,漆黑的眼睛筆直盯着他。
這視線并沒有什麼含義,谷崎小動物般的神經沒感覺到負面或正面的情緒,仿佛望過來的是一束射線,他隻是正好被射線掃到、穿透。
“那個……”谷崎小心翼翼地開口,“您還有什麼事……?”
少年點頭。
“你對我道歉了。”少年說,單純地提出問題,“為什麼要道歉。”
“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谷崎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地看向少年。
少年也認真看着他。
黑發少年從一開始就沒有動過,他站在原地,純粹深黑的發絲垂至肩膀,少少幾縷落在胸前。凝固的黑暗綴在眼眶,沒有亮色,無法反射光芒,也無法映照景象。淺色的嘻哈風T恤包裹少年瘦削的身體,誇張的字符原本是彰顯個性的青春意氣,卻也被少年全身沉凝僵硬的氣息侵染,變得晦澀陰暗。
——被他注視,也注視着他,越能感受到一股異常異樣。
它從未消失,一直存在,為什麼最開始沒有發現?
凝視少年,就像在凝望深淵。連呼吸都要被掠奪的,一片虛無的深淵——
黑發少年眨了下眼睛。
谷崎蓦然收回視線,溺水獲救般深吸一口氣。
他臉上無意識露出了驚懼與戒備交織的神情,小小後退一步。
少年偏了一下頭。
“呃,這個、那個啊——”谷崎胡亂說着,像面對猛獸的正常人,寄望于别的東西能吸引它注意,“我撞了你,當然要道歉——莫非不夠?你需要什麼賠償嗎?錢或者什麼?我會努力……”
“你很弱。”少年說,“你沒有傷到我,不符合「為有危害的言行承認錯誤」的定義。”
“……啥?”谷崎的胡言亂語戛然而止。
他的理智重新上線,勇氣也悄然回到谷崎心間。
偷偷瞥一眼,少年沒有動作,依然站在原地,等待回答。
這副求知若渴的态度讓人頭疼,假如谷崎稍微強硬一點,說不定能無視這奇怪的家夥轉身走人。
……但谷崎的性格和他外表相襯,弱氣又不自信,除非涉及到妹妹,不然被欺負了也很難做出反抗。
而且少年沒有做出有威脅的舉動,隻是想得到一個答案。
谷崎下意識撓起頭發,努力無視之前察覺的異樣,專心思考少年的問題。
——如果不回答他,這人根本不會把路讓開吧。
谷崎很苦惱。
他絞盡腦汁,使勁思考,用被國文老師抽到提問的學渣态度,幹巴巴吐出自己的答案:
“這個、……為自己失禮道歉很正常啊。大家這麼做——放任自己不恰當行為是一種不禮貌,做錯了事,就算沒對别人造成傷害也應該表示歉意,嗯,大概是這樣。大家都這樣。”
谷崎越說越不自信,想象中的國文老師皺起眉不贊同地搖頭,一副你文學課學到哪兒去了的表情。
谷崎:……嘤。
意料之外,少年接受了這回答。
“我明白了。”奇怪的少年面無表情,看不出他有沒有在思考,又是否認同了谷崎提交的答案,“謝謝你。”
……結果還得到了感謝呢。
谷崎松口氣。他苦笑着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繞進去,以面對老師提問的學生态度,忐忑不安等待評價。
雖說他就是個随波逐流,優柔寡斷的性格,但随便面對個陌生少年也這麼拘束,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自己明明還有事要做啊。
谷崎想到在家的妹妹,蔫頭耷腦的精神立刻振作起來。
他軟巴巴地擠出一個笑,沒自信道:“我可以走了嗎?還要找東西……”
“找東西。”少年重複道,黑黝黝眼睛像在看谷崎,又好像渙散開,什麼也沒注視着。
他沉默一瞬,徑直往某個方向走去。
谷崎眼睜睜看他離開,說不出心裡是松口氣還是糾結遺憾。
“還想問他有沒有看到……”谷崎嘀咕一聲,垂下頭,四顧着挪動起身體。
他一寸一寸用目光描繪地面,犄角旮旯的地方還蹲下身試圖把腦袋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