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入秋,幹枯的枝條被風抽打得沙沙作響。
少年站在一處偏僻的院落,單手拿着掃帚,另一隻手捂着青紅的臉龐來回輕擦緩解疼痛。他的頭發跟刺猬一樣炸開,衣服從後領往下都是皺巴巴的,膝蓋處沾了髒污,乍一看像是個野孩子。
肚子時不時發出饑餓感,眼前總是一片眩暈,少年差點就将手上的木棍塞嘴裡當作面包啃。
媽媽說他不乖,今天晚上不能回宿舍睡覺。
好吧,那今天晚上陪着星星睡。
剛入秋的夜晚還沒有那麼欺負人,普緒赫把院落掃完就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最喜歡的秋千旁邊;因為腿上帶着傷坐下去有點艱難,他幹脆平躺在地上,結果沒控制好動作不小心磕到了自己的後腦勺。
“嘶。”
少年倒吸一口涼氣,賭氣似地揉了揉;他四肢張開,閉上眼想象自己躺在深冬的雪地上,這樣就不會覺得地面冰涼了。
反正這裡隻有他一個人。
少年哼出單調無詞的音律,在每個這樣寂寥的夜晚裡自己哄自己;他不知道這首歌叫什麼,也忘了是從哪兒聽來的,覺得好聽便一直記着。
普緒赫怎麼也沒想到,這首歌竟會是蟲族的搖籃曲,他覺得匪夷所思:“那這首搖籃曲是不是傳的很廣呀?”
不然身為人類小孩的他是從哪聽來的。
阿斯塔的“嗯”聲下沉,稍微思考後說道:“不會吧,這首歌應該就隻在蟲族比較流行,畢竟各個種族都有他們自己的搖籃曲嘛。而且就以我們現在這狀态……”他想了想覺得好笑:“别說分享搖籃曲,沒和其他種族吵起來就謝天謝地了。”
蟲族同其他種族的關系不好,普緒赫是知道的。
但阿斯塔的表情太豐富,普緒赫覺得這個“不好”還可以再嚴重一點。
“那還是不要吵起來得好。”普緒赫希望各族間能夠和諧一點,當然,若真的吵起來他還是想讓蟲族赢;蟲族的大家都這麼好,肯定是其他人不講道理惹蟲們生氣了。
普緒赫全然不知自己現在已經偏心偏到沒邊。
若是讓其他種族的人聽見這心聲,他們才是真的要大喊一句:“不講道理!”
“阿斯塔,你可以唱一遍搖籃曲給我聽聽嗎?我不知道自己唱的對不對。”
阿斯塔有點退縮,他對于音樂可是一竅不通,要他唱歌還不如讓他去訓練場跑十圈。好在他突然想起來飛行器上有聯網的機載音箱,不然今天遭殃的就不止他的嗓子,還有普緒赫的耳朵。
“冕下,您等等。我找一下,我記得好像是叫……”阿斯塔放緩了移速,在小小的顯示屏上不斷搜尋。
普緒赫也湊過來盯着那些不斷被滑走的曲目。
“啊,找到了。”
随着阿斯塔按下播放鍵,舒緩的聲音環入耳畔,像是有一雙無形大手在撫摸少年的臉頰——和他哼唱的曲調一模一樣。
普緒赫吸了下鼻子:“阿斯塔,你從小都在聽這個嗎?”
阿斯塔笑着說道:“不單是我啊,所有蟲族幼崽都是聽這個長大的,我們族在這方面應該是有什麼執念吧。隻有這一首安眠曲诶,根本沒得挑。”
“冕下,你可不要笑話我。”阿斯塔往普緒赫的方向靠近:“……其實我現在也還在聽,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會悄悄放這首歌。”
誰規定成年後就不能聽安眠曲了?
成年蟲的睡眠就不是睡眠了?哪有蟲一夜之間就長大的。
普緒赫心下震驚:“隻有這一首啊。”
屬于蟲族唯一的安眠曲。
是命中注定吧,普緒赫想。
或許神明知道他會變成蟲族,便提前将這首歌放在了他記憶裡;他此前經曆的漫長人類時光,在這一刻都成了鋪墊。
不過是夢一場。
他是聽着蟲族搖籃曲長大的孩子,四舍五入,同阿斯塔這些蟲族幼崽有什麼區别?
普緒赫暗念:沒有區别啊。
——“當你睡着,我抱着你。”
搖籃曲的前調放完,後面緊跟着陌生的歌詞;如果普緒赫沒有變成蟲母,那他将永遠困在無詞的世界裡追求安甯。
普緒赫從未像現在這樣開心,他好像整個蟲都有點瘋。
“阿斯塔!”普緒赫認認真真的念出男生的名字,趁着對方的還未給飛行器加速,他伸出自己的左手豎起小指:“我們私底下做朋友好不好?”
蟲族的生長期漫長,往往在30歲他們的身高才會定型,固現在的阿斯塔看起來也不過是比普緒赫大兩三歲的樣子。
明明是在封閉的環境下,普緒赫卻是壓着聲線似在訴說秘密。
——“當你醒來,我在身旁。”
阿斯塔的第一反應就是搖頭,但是普緒赫好像猜到了他要說什麼;少年摘下自己的軍帽放在腿上與他對視,發間的缺損也随之暴露,普緒赫的聲音鄭重無比:“阿斯塔,我沒有朋友了。”
普緒赫再不濟也知道,每一段關系都需要靠自己去争取和維護;當了十五年的傻子,普緒赫可不想一直傻下去。
“我想和你做朋友。”
“不要因為我是蟲母而疏遠我……”
——“你是一朵獨一無二的小玫瑰。”
蟲母的誕生注定了普緒赫要站在制高點。
阿斯塔的所有腹稿都被這句話扼住,他發現自己的眼前也存在一層厚厚的濾鏡。
無論是他們給自己種族所下的定義,還是對蟲母所下的定義,都在此刻嘩啦破碎,尖端紮入血肉。
阿斯塔暗罵自己一聲,他毫不猶豫地勾上普緒赫的手:“冕下,我沒有疏遠您的意思……我願意。”
拉勾,上調。
背叛者要被丢進無盡深淵一百年。
——“小幼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