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渠的手抽搐着,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斷像隻暴露在烈日下的蚯蚓一般扭動着,心中不由得恐懼起來。他此時忽然猛然與王小澤的心情連接起來。當時一定在這裡很絕望吧。如果不能逃走就要一直吃藥吧。這樣的人生,設計的,安排的連隻蒼蠅都無法鑽進他的縫隙的日子他實在是沒辦法忍受了。
當然,趙渠此時此刻感受到的東西連王小澤那時的萬分之一都沒有。
那股鑽心止之痛從心底娓娓而來,一點點猶如黴菌行走般腐蝕着趙渠内心裡的每一寸,他想呼吸,可黴菌從喉嚨生長到了嘴外。趙渠的腦海中滿是王小澤被人喂藥和灌入惡心的湯水的畫面,那些東西就像這些黴菌一點點灌入喉嚨中,又一陣陣蔓延出來,嘔吐着,一部分在腳邊,一部分留在胃裡,還有一部分留在王小澤的心裡。
那是名為傷害的回憶。
趙渠突然記起來宋命的話。
“我們不能和委托人共情,正如我們做不到和他們感同身受。”
“你到底……想要什麼?”趙渠艱難的出聲,他每說一次話,喉嚨裡就發出下水道的味道,仿佛他真的喝下了那些髒東西。
“折磨。報複。”王小澤一臉興奮的說,他站在一片純白的地方,“折磨你。報複你。正如我每一次被人折磨,我的人生中讓很多人欺負過,現在總該讓我報複回來了吧。”
趙渠流着眼淚,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哭,盡管喉嚨讓人隐隐作嘔,可他卻感到不是因為這個難受,而是心底隐隐的作為一個旁觀者為這個叫王小澤的家夥而感到痛苦。
看見趙渠哭,王小澤似乎達到目的一般,他說:“看,你也害怕我了吧。這就是你欺負我的代價。”
“我怎麼會……欺負你?”趙渠問。
王小澤卻說:“你忘記了了嗎,你和他們一樣給我開了很多藥,你堅持讓我大把大把吃藥,五顔六色的藥,你騙我說我無可救藥卻堅持要救我,這個世界的怪人真的很多,你也算一個,真不能明白你為什麼非要管我呢!為什麼不能放棄我,和大部分人一樣說我無可救藥就好了呀,為什麼非要裝好人說什麼會和我經常聯系!”他越說越激動,仿佛趙渠曾經真的做過這些事,他的眼底漸漸有了淚花,繼續道,“最可笑的是,我居然真的相信了你,我居然會相信一個陌生人會無緣無故幫助我,哈哈,明明你說過真的會幫我,那就不要讓我吃藥啊,那就不要讓我隻吃藥啊,你說吃藥對我有幫助,好,我真的相信了你,我吃好了,可是那一天為什麼你不接電話呢?”
趙渠微微一愣住。他聽着這些陌生的話,可這些話語中似乎代表着他曾經跟王小澤仿佛真的聯系一般,可是他卻絲毫記不起來。他的表情,疑惑,不解,困惑的樣子全被王小澤看在眼裡。
王小澤望着天,淚水洗刷了他最後一點恨意。“看吧,你把什麼都忘了。說什麼會救我的,全是騙我的。要是那一天你接了電話,我或許真的就好了也說不定啊。”
趙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隻是靜靜地看着王小澤,像是看着這個人最後一面。
明明毫無回憶,心底卻依舊很難過,像是對着一個很在意的人隐隐抱着歉意。他說:“對不起。不管我做了什麼,我都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王小澤,對不起。”
趙渠沒有得到王小澤的回複。而是耳邊出現了王小澤的聲音。那時候他大概還很年輕,說話帶着些調皮。他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又像是某個老舊的收音機播放出來,可無論是從哪個地方來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帶着些許期盼和有趣。
王小澤說:“我有些時候會很難受,你一定要接我電話,要是你願意聽我說廢話我才會聽你的話好好吃藥。”
良久,有個男人的聲音笑了一下,他答應道:
“好”
“可是你沒有兌現承諾,不是嗎?”王小澤的聲音變得冷漠起來。
“對不起。”
那個男人充滿愧疚的聲音沙啞着。可他似乎不是對着别人說的。他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地方,對着空氣,或是遠山的雲,又或是對着某塊沾滿鮮血的地面說的。
趙渠的不知何時看見了一具躺在停屍房内蓋着白布的屍體。
很恐怖的感覺,像是什麼都知道的感覺,可是趙渠卻不知道那塊白布下躺的是誰。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淚。
好奇怪,明明不認識卻難受的像是被人抽了巴掌。
心底那股猛然駭浪拍擊着他的愧疚感一點點讓趙渠産生窒息感。
“你失約了,趙渠。”
趙渠的耳邊傳來王小澤的聲音。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一座大橋上。
大橋上灰暗無比,在他的跟前站着一個少年。少年背對着趙渠,一個人往前走了幾步。
可是少年的身體已經懸在毫無栅欄的橋外許久,再有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趙渠不由得緊張起來,他試着喊了一聲:“王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