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芝蘭在思考,可是得不出任何結果。
“我開始思考我需要什麼,現在的一切是我需要都麼。我需要的東西……我需要看書,我想要看電視,我需要獲得知識,我什麼都想知道,我想掙錢,我想坐火車,我想有獨處的時光,我想和别人平等的交流,我想和任何人說我看見的東西,我需要充實的生活,我需要自己的生活。我深知我的生活和我的環境不匹配的困境我卻無力改變。可我依舊在努力克服。因為我哪裡都去不了。隻要我一想到我哪裡也去不了,我的心就死了。”
“我後悔麼?”張芝蘭淚水沒有停過,可是她哽咽的聲音并沒有阻礙她的發聲。
“我當然不後悔。這就是我的一生。”張芝蘭說,“雖然無法去到很遠的地方,雖然不能坐火車,不能和男人說話,不能逃跑,不能哭訴,不能抱怨,不能過想要的生活,不能做大部分我想做的事。可是這就是我的生活,生活是悲傷的代詞。我不後悔。我相信花終會有開放的一天。”
她歎了口氣,道:“因為人生不可以重來,所以才充滿悲劇和無法複刻的回憶。所以不要後悔。”
趙渠點頭,心中隐隐作痛,他捂住心口那裡很難受,可他還是想問,“那您走出平中村來了嗎?”
張芝蘭隔了很久才回答。
她說:“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你。我走出來了,我坐了火車,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我連票怎麼買都不知道差點鬧了大笑話,當我坐上火車時我心裡卻很痛苦,好像我看見了我的靈魂在這躺列車等了我很久,我們相對無言卻又說了很多話,我的雙眼看見窗外不斷劃過的風景,靈魂的窗口在流淚。當我來到書上描繪的城市,我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見高立在雲頂的大樓,看見彩色的廣告牌,看見漂亮的衣服,看見車水馬龍的街頭,看見穿梭在馬路上的汽車,看見八個窗戶的新大車,看見紅綠燈,看見斑馬線,我第一次站在這裡,看着這個和我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城市中痛哭流涕。”
“我踏出了第一步,我以為我成功了。”張芝蘭說着,她的臉色陷入了那時的高興,“我開始輾轉着各個城市去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我一邊打工,一邊看書,我早上六點就要起來上班,我一邊踏實工作,一直到很晚我才有時間去看書,我蹲在賣電視的地方希望賺夠了錢可以買個電視回去,我開始打兩份工,我把我的時間榨的幹幹淨淨,實現願望的路很紮腳卻又無比幸福。直到三個月後我開始意識到我希望的生活已經被我的靈活思考榨幹,我想要的生活并不能靠我這具身軀得到了,可我依舊不能死心,我開始去各個城市,去追尋機會,去找工作和生活的意義和我需要的東西,可我卻越發迷茫,最後除了心中那些疑惑和躁動之外,我需要的一切都是虛妄。我認為我病了,心裡的病,”她說着,苦笑道,“可我甚至連去看病的錢都沒有,就像是我擁有了不同尋常的想法可我身處的環境和我的身體已經不允許我去創造奇迹。”
“那您最後……”
“最後……我回到了平中村,回到了這個當年冥思苦想需要逃離的地方。”
“當我想要逃離平中村時,這裡的枷鎖深深地囚着我,當我回到平中村時,這裡已經沒有任何人需要我奉獻了,沒有任何人需要我伺候了,這裡沒有任何人留得住我了,可我卻回來了。”
張芝蘭說:“我常常反思,所以透徹。我知道我想要什麼,可是我幡然醒悟的太遲了,留給我的機會很少。可我不能懊悔,這是我屬于我的人生經曆。我在反思,我在思考,我在痛苦,我在解釋,但并非我不在變通。我改變不了什麼,可我至少改變過,我在改變之時,我的靈魂随着清風雨露,随着烈日狂風,随着世事,随着命運最終安定下來。
她哭着,可她的嘴角卻在微笑,她說:“人最終在時間的流逝下和命運的洪流中會找到屬于自己的靈魂安放之地。”
張芝蘭站了起來,她說:“謝謝你趙先生,謝謝你聽我又說了這麼多。你一定很忙吧,每次都需要你在醫院外的椅子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