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駐紮在外的士兵和将領抵達圳城。夜半時分,曲秾交接完手下的換防工作,在城門之上看見一個孤寂的身影。
那身影斜倚在城牆邊,懷裡斜插一柄長矛,矛尖流蘇在微風中擺動,無月的夜晚,那人就在濃黑而廣袤的蒼穹底下伫立着,伴着微風喝酒,在闌幹上留下一個意味蕭索的剪影。
“輪防期間喝酒,老陸,這不像你的作風。”曲秾走上前道。
“曲将軍。”陸都尉連忙收起酒壇,站得筆直,猶豫道:“陸某失職,沒能守住營地,還……還害得曲郎将黯然身隕。”
怯月回了魔界,走得匆忙,以他的性子,絕不會給自己留個逃兵的名聲,同時也怕牽連曲秾,就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在淮軍殺入安軍營地時,他扔了那副曲月的軀殼,制造出身死的假象。
“陸都尉不必神傷,”曲秾道,“曲月也算死得其所。”
喬無暮在她身後,聞得此言,微微詫異。以往在軍牢中,他曾聽其他戰俘私下議論,大多将曲秾描述成一尊冷血無情的殺神。那時喬無暮覺得那沒什麼不對,反而認為一個合格的将領本應如此。
但那畢竟是在戰場上,喬無暮能看出曲秾曲月二人交情匪淺,可對于曲月的死,她的反應竟如此平淡,甚至都沒有陸都尉形容激烈。
“曲月那小子性子張狂,在營裡誰都不服,平日卻肯喚我一聲陸大哥。今日若不是他沖過來,擋了我身後的偷襲,此刻變成一抔黃土的人就是我了……臨前我問他有什麼話,他卻隻說讓我以後都要小心背後……他性子暴,但内心是個很單純的孩子。”
陸都尉悲從中來。他是個五大三粗卻易動感情的漢子,此刻眼淚縱橫:“都說甯做盛世之犬,不做亂世之人,這世道不好啊……”
曲秾不知該如何安慰,開口道:“既然你自認駐守不力,本将也就不得不罰。”
陸都尉抹了把眼淚:“卑職甘願領罰。”
“便罰你今晚替我犒飨諸将士,此刻不必守城了,回去吧,再包包身上的傷。”
“曲将軍這是……”
面罰實賞,喬無暮想,他剛剛還覺得她冷漠,現在看來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曲秾拍拍陸都尉的肩:“軍令如山,不必再說。若明日還讓我看見你拖着這副樣子動搖軍心,便做好挨闆子的準備吧。”
陸都尉默然片刻,拱手道:“卑職領命。”說完仍是泣涕漣漣,問曲月的家在何縣,想要替他照料家人。
曲秾答不上來,總不可能說魔界,就随意編了套說辭搪塞過去。随後,她親自頂了陸都尉今夜的看守之責,站在城門之上仰望無垠星空。
良久,喬無暮出聲道:“将軍在想什麼?”
曲秾道:“我在想,安國和淮國誰能夠一統中原。”
喬無暮問:“将軍看好哪一國?”
曲秾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喬無暮微微低頭:“是卑職失言,這問題毫無意義。”他那問題的答案顯然不言自明,他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問,倒弄得他有了刻意試探的嫌疑。
可曲秾道:“誰能早日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我便看好誰。”
喬無暮頓了頓,道:“将軍高見。”
“太不真誠,”曲秾評價道,“我這回答明明和你那問題一樣毫無意義,哪裡算得高見?”
“卑職并無奉承之心。”喬無暮道,“如何上報這次軍情,将軍可有想好?”
“還用想麼,誰功誰過,如實上報便是。”曲秾道。
喬無暮沉吟片刻,道:“适當的藏鋒甚至裝傻,都是必要的,還望将軍多斟酌。”
曲秾道:“我為何要藏鋒?更沒必要裝傻。人人都說我野心昭昭,我便大大方方地承認。我不過想過最自在的日子,喝最烈的酒,睡最帥的……咳咳,睡最踏實的炕。”
她前世社畜已經當夠了,如今還有那讀惡人心思的技能在手,一心隻想打直球。
喬無暮愣了愣,笑起來,道:“原來曲月那輕狂性子也是從你這學的。”
曲秾皺眉道:“你這是誇我還是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