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于莊,一個十分普通的名字,我厭惡這個名字。
因為那是我爸取的,他繼承了爺爺的幾畝魚塘和小飯館,想要大展拳腳把它發揚光大,成為一個遠近聞名的魚莊,正好當時我出生,就把這麼美好的希望寄托到了我身上。
多可笑的男人啊,想要經營好這一切,靠自己的雙手去做不就好了嗎?把這種名字随随便便給我,倒閉了又拿皮帶抽我出氣,我欠他的麼?
八歲的我早就有了這樣的覺悟,我不欠他的,反而是他欠我的,他的所作所為把我媽氣得早死,欠我一個完整的家,他每天除了酗酒就是打人,正事也不幹,每天領着低保渾渾噩噩,欠我一個好的教育。
有幸的是,我出生在華國,九年義務制下,倒是不缺學費,可他醉生夢死,常常欠我飯錢啊,那會兒好多同學都笑着叫我小矮子,長不高的小矮子,我倒是不自卑,還一個個噴了回去,但是他們躲得老遠,好像追不到他們,就坐實了這個可以“被取笑”的名頭一樣。
他們也不用自己那豬腦子想想,既沒按時吃飯,又沒好好吃飯,我能長高嗎?
我心裡有點不痛快。
不痛快的時候我就拼命得想,什麼時候能快點長大啊,長大到離開這裡就好了,這個小鎮真是又髒又臭,沒有半點值得我留念的地方。
但是我的肚子好餓啊,沒有力氣跑真是一件大事,好煩。
“這個……給你吃。”
忽然,一個香噴噴的玉米棒就這樣送到了我眼前,好像是在說,世界還沒有那麼糟。
我看着這個眉眼如畫的小男孩,他是我同桌,據說他父母都是老師,所以把這家夥培養得也是斯斯文文的,簡直是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天使模樣。
我這種爛到泥裡的臭蟲很不喜歡。
“不要。”
可是,肚子咕咕得抗議了一聲,好像是在說我的言不由衷,是啊,一碗白米飯配鹹菜對我來說都是幸福了,何況是如此香的玉米棒?
這可是我買不起的美食。
但是,我拒絕了,就不會反悔。
同桌似乎比我還窘迫,他漲紅了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不是故意不幫你說話的,我,我……”
我一點也不在意,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家夥是個膽小鬼,指望他去罵人,還不如我自己罵來得痛快。
同桌僵着手等了好一會兒,終于失魂落魄得離開,這樣才對嘛,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如轉身走兩條相反的道路。
隻是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忽然好了一點,盡管沒有接受玉米棒,但是有人在為我說話哎。
那天幹巴巴的白米飯似乎都帶着玉米的甜香了。
——
一晃十年過去,我還是在這個小鎮裡,同桌也還是那個人,也許這是一種緣分。
長大一些後,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東西,比如,離開這裡需要一個好的成績,而成績就是你的實力。
我的學習很好,所以在接連被老師和同學家長們誇了後,我爸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三餐中也開始出現肉了,我一聲不吭得全部吃完,總算沒有長成一個“矮子”。
而同學們的轉變就更加明顯了,我再也沒有聽見什麼不好的話語,耳邊全都是誇我優秀的聲音。
我心裡很清楚,這些為的是能讓我偶然給他們講幾道難題,劃幾道考試重點,說實話,對這些人我都看得淡淡的,除了我的同桌。
有的人對你好,是因為你能符合他的某種期望,能完成他的某種需求,而有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一點,不管你是落魄還是優秀。
同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他堅持不懈的示好下,我終于把他接納成了自己朋友,或者說心中最要緊的那個人,盡管嘴上我從來都沒這麼說過。
是的,我就是這麼孤僻,在早早得對我爸失望後,親人對我來說不過是種帶着血脈的利益關系而已,而朋友就更别提了,多少人都被我的冷臉吓走。
但同桌似乎是個例外,很多人都很奇怪,斯斯文文的他為什麼對我這麼熱情,其實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某種氣場的合适,我們相處得十分舒适。
這是十年的相處帶來的默契,他是第一個覺得“我很好”的人。
我不再拒絕他的小吃投喂,反而精心得在同桌的生日裡為他挑選禮物,是他的出現讓我對這個小鎮多了一絲溫情,原來臭蟲真的能被天使淨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在那個小巷子裡那樣……對他?
我拳拳到肉,氣得想要殺人,他們醉眼迷蒙得說着“好漂亮的男孩啊”,似乎每個字都在誅我的心。
事後,同桌生了一場大病,沒想到他的生日宴到最後,會成了那樣一個結局。
聽聞他抄小路過來,是為了幫我拿忘帶的鑰匙時,我更加痛苦不堪,隻覺得自己下手還是輕了。
我的心如同被放在火爐裡,被炙烤得生疼。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去探望同桌,期望他能快些走出陰霾,他生無可戀的樣子不僅讓他父母焦急,也讓我悔恨萬分。
尤其是學校還傳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言語,我一個一個得教訓,卻如同雨後春筍一般,那些烏合之衆好像在永無止境得出現。
一天夜裡,我睡不着覺,幹脆守在同桌家附近,卻不想正好阻止了他的跳樓,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流淚,小時候被我爸再怎麼拿皮帶打,都沒有這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