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許多人徹夜難眠。
其實就包括他們之中最為年長的伊角慎一郎。
17歲的少年原本不應該有多詳實的人生規劃,起碼一般人不會。但伊角覺得自己一定不屬于那個“一般人”的行列。
因為他一定會成為職業棋士。
他是這樣相信着,逐漸長大的。
從小,教棋的老師就說他心靜氣穩,不急不躁,這樣的性格最适合學棋,而他也自然不曾辜負老師的期望,棋力一直以溫和的速度不斷見長,幾乎沒有經曆過什麼特别的阻礙或是死循環。
耐心是他成長的法寶,他總是能以十足的功夫去應對任何一個難題,漸漸地,伊角的成績在院生裡也名列前茅,成為這幾年來職業棋士期望命中率最高的一人。
然而,今年,這份難能可貴的順利卻出現了不安的浮動。
伊角慎一郎好像是第一次感覺到了所謂“瓶頸”的存在,他的名次依舊排在院生榜首,似乎沒什麼可擔心的,然而,不論怎麼樣繼續努力,都無法找到衡量自己實力是否進步的辦法。優秀的後輩一個接一個地出現、考上職業棋士、然後離開,留下他獨自在原地踏步,就連最親近的和谷,也在與自己的對弈中勝利得越來越多。痛苦,煩躁,郁郁不安,面對每一次棋院西窗漸漸下沉的日落時,他都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愧疚。這樣下去狀态隻會越來越糟。
也許……自己是需要一個足以刺激身體裡潛能的勁敵。
懷着這般思緒萬千的心情,他被和谷拉着參加了進藤光組織的循環賽。
進藤光今年2月才加入院生,至今不過短短4個月,勝率卻是100%。他的推薦人是四冠王塔矢行洋,師父是網絡棋神sai,勁敵是天才少年塔矢亮,但這些華麗的名号都不重要,伊角很清楚事情的本質——又有一個後輩要以狂瀾般的勢頭超過他了——最初,他是這樣想的。
直到他來參加了這次循環賽,才猛地發現,比自己厲害的多的人其實就在身邊不遠處。
除了進藤,塔矢也是他職業之路上必須面對的宿敵。
他們真的很強,很強,完全不值得他心生嫉妒。棋力的差距太懸殊了,讓人甚至嫉妒不起來。就是這麼強大。
這些角色都将與自己在職業比賽裡碰頭,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如果他還想進軍職業的話,二人就是他不得不擊倒的目标。
現在,這兩個未來的恐怖對手竟然都在參加預選賽,而棋藝不如他們的自己卻有資格直接進入正賽,總感覺有哪裡怪怪的。
“你有什麼好操心的啊,伊角先生。”見狀,和谷滿不在乎地擰開了水杯,“預選晉級的名額基本上是鐵打的事實了吧,怎麼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說得對,和谷。但是,一想到今年三個名額要被進藤和塔矢亮占走兩個……”
“所以我們不是已經來了這裡特訓嗎?”
兩人此刻正站在一家韓國人常常往來的圍棋會所裡,面對着室内一群以“不懷好意”的目光回敬他們的中年大叔。涉世未深的和谷趁着勁頭沖到這裡,結果真到了該上陣的時候,反而緊張起來。
糟糕,不能再呆站下去了……
和谷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會有點發抖,于是清了清嗓子。
“早上好啊,諸位!要不要和我們來一盤?”
接着,和谷揚起笑臉,把肩上的背包向前一揮,穩穩地落在其中一個座位上。
伊角一臉擔心地望着他。
“……沒辦法,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他說完,也把自己的書包放在了另一個座位上。
這對摯友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戰勝對方、另一個人無緣今年的職業段位,又或者,他們必須聯手擊敗進藤光或塔矢亮之中的一人。就是這麼殘酷的現實。
但是,職業圍棋,就是必須殘酷,才能拓寬人類的極限。
7月,東京都,日本棋院會館。
“你來得真早啊,奈濑。”
本田站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順便同神色不安的奈濑明日美打了招呼。往常熟悉的棋院大廳變得無比陌生,他很高興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認識的院生,這能多少降低内心深處的不安,顯然,對方也擁有同樣的心情。
“嗯,也許是覺得有點靜不下來吧。”她偏着頭笑了笑,此刻的日本棋院會館裡隻有他們兩人,和寥寥無幾的負責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
的确很早。為什麼她會想早早地來到這裡呢……
因為就算窩在家裡,也不會改變什麼。也許她隻是想做一些能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的事吧。
“其實我也一樣。從循環賽回來我就一直在想,自己是什麼時候就落後給兩個比我小的孩子那麼多呢……不過,一覺醒來又覺得,正是因為有他們這樣的對手,我才能更加拼命地下棋,對未來又充滿了期望。”
說罷,本田露出了很熱烈的表情。奈濑的心裡閃過一點點羨慕,像本田一樣熱血沸騰地流露鬥志之類的事,她實在不太擅長,男孩子們都是怎麼突然就燃起鬥志的呢。
“期望……?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
“不,要是不這麼想的話,我們就會堅持不下去了吧。”本田的微笑裡也有一點寂寞。
奈濑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情。
“也是。”
閑聊片刻後,兩人步入内室稍作休息。過了不久,便開始陸陸續續有新的人進來,有院生,更多的是從未謀面的來自外界的成年人。就比如說,進藤光和佐為二人的老熟人——
“是椿先生!”
佐為聽見進藤光興高采烈地叫着某個人的名字,便也好奇地伸長脖子望過去,隻見一個身材魁梧半臉絡腮胡子的大叔正騎着摩托車疾馳而來。好誇張的打扮,該說是充滿野性呢……還是不修邊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