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強有力的大手拉開,進藤光擡高脖子,看到塔矢行洋和明子二人帶着複雜的表情站在門外,目光相接之際,光意識到自己正面對着有愧之人的父母,便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他還沒有那麼無恥。
“塔矢老師,明子阿姨,你們來了。”
他還能假裝冷靜地說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進藤君……”塔矢行洋看着他狼狽又蒼白的臉色,沒有多說什麼。
盡管他什麼都沒說,光卻感到了巨大的壓力。無形,卻十分切實的壓力。
“小亮,小亮他情況怎麼樣了?”
塔矢明子首先跑進病房,在亮的床前雙膝着地扶着床沿彎下腰。她仔仔細細地審視着兒子的全身,隻有腿上綁了繃帶,好像稍微松了口氣。
“對不起,都是我沒照顧好他……”進藤光低下了頭。
“隻是骨折嗎?”
“是。大夫說過幾天做手術,半年以後取出鋼闆就能痊愈了,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那就好。”塔矢行洋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不知為什麼,光頓時更感内疚了。站在塔矢行洋的跟前,他總會産生自己是犯罪者的恐懼感,他畢竟也是一個父親,最看重的人就是自己的兒子。而這個最重要的兒子,由于任性來到因島、又任性跳出石階的進藤光的緣故受傷了。
換作是進藤光,一定會氣得想痛打這個罪魁禍首一頓。
但是塔矢行洋似乎并沒有生氣。
他越是冷靜,光就越覺得心裡麻麻的,不是滋味。塔矢老師這樣寬慰自己,還不如直接揍自己一拳來得輕松!
“啊,小亮他醒了!”突然,明子驚喜地捂住嘴,叫了起來。
光連忙扭過頭去查看亮的情況,亮艱難地擡起眼皮,掙紮着想要坐起來,不過很明顯,那對于他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明子焦心地撫摸着他的臉頰,呼喚他的名字,讓他先穩住情緒不要亂動。
“母親……”
“是我。你父親也在,進藤君也在。”
“……是嗎。進藤?”
“塔矢……我……”光聽到自己的名字,想着不管怎麼樣總得解決這個問題,硬着頭皮走近幾步,直到亮能夠得着他的地方。
“你沒事吧?”
虛弱的語氣,模糊不清的神情,亮拼命地理清思路的樣子讓他一下子心軟下來。
光嘴角發澀,眼眶裡也漫起一層霧氣:“傻瓜!有事的明明是你,就不能用腦袋想想再說話?”
亮還是老樣子,死撐着也不肯表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眉頭都皺成一團了,還不肯叫出聲來:“……我……什麼時候能完全恢複?”
“很快。過幾天做手術,一周後就能回家。”
“一周……一周嗎?”亮的眸子亮了一下,又暗淡下去,“确實很快。隻可惜,還是會錯過職業考試的前兩場比賽啊。”
進藤光的心裡“咯噔”一下。
他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問題,職業考試正賽迫在眉睫,原本他們私自來因島就有點浪費時間的意味,這下可好,亮參賽的機會都被盡數剝奪了。
亮那麼厲害,一定會在這次擊敗除光以外的所有對手成為職業棋士的。要不是自己一時大意……
“你那是什麼表情,進藤。”亮早就洞悉了光的不安,他露出各位信誓旦旦的神情,似乎已一切意外都隻是前進方向上微不足道的磨煉,“我反而覺得運氣太好了,隻錯過前兩場的話,我還是能通過職業考試。”
“啊?”光呆住了。
“因為你會全勝,而我會擊敗前兩場以外的全部棋手。以往年的勝率來看,我依舊可以拿下職業名額的一席。”
這充滿自信的分析。果然是那個從不示弱的、執着于每一次勝利的塔矢亮。
光一時不知該誇獎他意志堅強、還是批評他“都這種時候了還隻想着圍棋”。明明都傷成這樣了!現在正是最痛苦的時候,拜托他,能不能先考慮考慮自己的身體!
“但是萬一……”
“萬一?你對自己的實力沒自信嗎,進藤。”是他的幻覺嗎,塔矢亮這家夥,甚至好像在微笑,“即使退一萬步,合格與否也并不重要。反正,和你對弈就像天天和高段棋士下棋一樣,比職業手和賽有意思多了。”
這麼說真的合适嗎?!進藤光真想剖開他的腦袋好好研究一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塔矢!”
“反過來說,後續的所有對局都容不下任何失誤了。我會赢的,進藤。每一局,都會赢。”
他的語氣格外笃定。
經曆這次的劫難,亮眼睛裡的鬥志并沒有消失,反而愈加強烈了。
這讓光深感佩服的同時,又忍不住被他挑起了競争欲。
“哼!那我也一定會全勝合格!絕對不給你擊敗我的機會!”
兩人互相較勁的樣子,讓前來探病的塔矢行洋心中也放下了最後的不安。看來,年輕人們自己就足以處理自己的事了,他隻要在遠方默默守護他們就夠了。
第二天清晨,進藤光比預想中的更早些睜開了睡眼。心事滿滿地壓在胸口,悶得他無法沉眠,想想也是,昨天發生了那麼多事他怎麼可能安穩入睡呢。吃完便利店的早飯後,他前往塔矢亮的病房進行簡單告别,就決定踏上歸途了。
臨走前最後一刻,亮叫住了他。
“進藤。”
“嗯?”
“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往石階上跳?”
亮還是問出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