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棋局才剛開始,當那手熟悉的秀策尖出現在棋盤上時,光一時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因為下出這步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塔矢亮。
為什麼?塔矢會下出這“過時”的一手?他将目光微微上移,鎖定在亮本人的五官上。
瞬間如芒在背。
今天的亮,不同于往日。
治孤——進藤光腦子裡立刻冒出這兩個字。
這家夥是在故意……用進藤光最擅長的秀策流決一勝負!
一般人取勝的技巧都是避開敵方鋒芒,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專挑對方的優勢來進攻。以強制強。
按道理來說,當敵我雙方棋力差距巨大時,一邊艱難維持己方的棋形、一邊找到擊破對方弱點的角度、伺機而動,才是弱者尋求生機的唯一辦法。以前亮和光對弈時,也的确是這樣做的。迂回遊擊,尋求破局點,以老辣的洞察力搶走光的先機,佐為也承認這是正确的做法。
可今天,塔矢亮偏偏正對着進藤光的槍口筆直沖來。
氣勢洶洶,毫無顧忌,針尖對麥芒。
哒——
棋子又一次落在光認為“自己會選擇”的位置。簡直就像和鏡子裡的自己作戰。
等等……和鏡子裡的自己……意思是,他潛意識裡覺得亮已經站在了和自己相同的舞台上嗎?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啊。”光的嘴角不禁上揚。
也是了,在光的記憶中,上輩子的塔矢亮就是如此講求“治孤”之道的棋手。
佐為吓退他,他會勒令自己鼓起勇氣主動向佐為發起挑戰;海王圍棋部的人霸淩他,他也果斷應下盲棋一對三,絲毫沒覺得會輸;贊助商請他去下指導棋,他意氣用事下出四盤和棋;新初段聯賽對上座間王座,他也不給對方留面子,而是正面迎擊、徹底粉碎;和緒方争奪頭銜,他能把寡言少語的師兄逼得當衆宣戰。
亮的孤高,傲氣,和堂堂正正,都是他追求神之一手的最大助力。
他咬得越緊,越讓光熱血沸騰。
“你和緒方老師研究出來的戰勝我的策略……就是拿你的銳氣對打我賴以生存的信仰嗎?如果是這樣,你就太小瞧我了!塔矢!”
光将手伸到原定的計劃上空,卻在落下時飛也似地改變了方向。
哒——
“咦?在這裡退嗎……”
為什麼他突然改注意了?亮也随之旋轉着眼珠,沉思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棋路變化。他托着下巴,重新端詳盤面。不過很快,亮也做出了反應。
肩沖!隻要不給黑棋往上發展的機會,勝算就在白棋這邊!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小光被塔矢逼急了。塔矢今天的下法給了他這麼大的壓力嗎。”佐為依舊坐在棋盤旁側,冷靜地觀察着對局,但他握住扇柄的手指也逐漸收緊,腦海中湧現着無數種可能的後續發展,但無論哪一種,黑棋都很難在不吃虧的前提下結束亂戰,“的确很像我會下的棋。”
塔矢亮一定不是剛開始研究秀策的棋。在他們前去因島時,他拿着那本棋譜,就已經印證了什麼決心。
既然直接攻擊進藤光無法成功,就化身為另一個秀策嗎?
可是,單純的模仿棋是行不通的,你一定還藏着某種秘密武器吧,塔矢。佐為眯起雙眼,等待着後續轉折點的出現。
“整理完這一塊的節奏,我就可以重新去上方控制右上角了,在這裡斷……不!我的想法一定都被塔矢看透了!在這裡斷的話,他後面一定會先做出一個眼,然後伺機從左側反擊!”光也不得不開始假設亮的行動,層層嵌套的猜想在正式對局中很容易幹擾判斷,誰都不想陷入千層餅騙局,有時候想得太多,對手用直接明了的方式破解己方的全部準備,反而贻笑大方,“塔矢的話……如果是塔矢的話!”
光的眼角被額頭上方滴落的汗水浸濕,鹽分刺激着眼球,有些酸澀。但他沒有擦汗的時間。
在這裡果然還是應該先保住自己的角地。他做出決定後,不再理會亮的挑釁,将實地牢牢抓在手裡。就像猛獸用獠牙固定住将死的獵物。
但獵物并沒有死透。一旦給他可乘之機,他就會重新活過來!倒轉捕獵者與獵物的地位!
勝負還沒定!
“塔矢能把小光逼到這一步……還是第一次吧。”佐為幾乎忘了呼吸,他全神貫注地看着棋盤,連自己也和進藤光一起緊張了起來,“黑棋還打算在下一手拆二,那樣就會成為好形,但白棋一定會反擊。而且是以厚勢反擊。”
真真假假,虛實厚薄,在兩個水平相近的對手之間,是随時都可能互換的。
從前的塔矢總卡在這一步,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因為棋力與經驗的差距還難以磨平。
但今天……說不定他真的能實現,最後的大逆轉!
“哼。”光陷入了苦思,隻是分神去應對外側的白棋了幾招,塔矢亮就找到機會在中央做大模樣了嗎,“這麼快就開始入寝中腹?别以為你能如願以償!”
他也着急地往中腹跳出一步。
佐為頓時臉色大變。
“不,這個時候就跳,實在太早了。小光過于擔心白棋的模樣,結果反倒給了白棋削弱右邊黑棋的機會!”
“……”
與佐為幾乎同時做出反應的塔矢亮面不改色地将棋子打入黑棋領地。
“糟糕!”那一手落地的刹那,光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剛才應該先關住他的!那樣他一定會落入苦戰!”
雖然隻是一個格子的位置差别,對白棋來說可是差之千裡的決定性差别!
以塔矢亮的能力,隻要給他一條小小的縫隙,他就能徒手拆開這面看似密不透風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