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在苦練正坐。院生之間對弈确實沒那麼緊張,多數人都是盤腿下棋的,在幽玄之間那麼典雅高貴的地方,還真不敢跟平常一樣。
“太在意的話說不定會弄巧成拙喔。”光給出了成年人的建議,“順其自然就好啦!反正輸給桑原老師也不丢人!”
伊角無奈滴汗,“還沒開始就想輸的事怎麼行……”
“話說回來……”盤腿坐在一旁的和谷想起什麼似的皺了皺眉,“為什麼你倆都不是初段了,還能參加新初段聯賽啊?”
矛頭直指進藤光塔矢亮兩人。房間裡的衆人也都齊刷刷轉向他們,似乎抱有相同的疑問。
光理所當然地聳了聳肩。
“嗯?因為要是隻有一場比賽的話,就不能叫‘聯賽’了吧。”
和谷沖他伸出了食指,吼道:“關鍵不在這裡吧!‘進藤四段對森下九段’,而且還是分先,已經完全和新初段聯賽沒關系了!”
“畢竟要是讓二子的話,森下老師就徹底沒法下了呀。”
“什麼啊這個語氣!真讓人不爽!”
抱怨歸抱怨,和谷也明白,這是事實。進藤能下赢白川七段,那跟自家師父平起平坐也絕非癡人說夢。自己明明發誓要追上進藤的,結果半年過去了,進藤的影子都沒摸到,連追上伊角先生的目标都遙遙無期,他得加倍努力了!
光看出他的不甘,順便扯出了塔矢亮分散火力:“塔矢也一樣啦,‘塔矢三段對岩名九段’,也隻是讓先而已。和谷你倒也說說自己啊,院生第一名現在被越智偷走了,你難道就不會覺得不甘心嗎?給我快點追上來啦!追上來!”
“???進藤你說話的語氣怎麼跟我老師一模一樣!”
“别說廢話,現在就快來跟我下一局!”
進藤光,被森下茂男附身。
和谷不知道的是,上輩子光就是天天在森下研究會聽森下老師這麼念叨,才會學得如此惟妙惟肖。
冬天的被爐十分溫暖,幾個人縮在桌邊,直接都不想從裡面出來了,棋也下得越來越困。隻有輪到塔矢亮上陣時,整個房間的人都會被突如其來的冷氣凍醒幾秒。
這時,門鈴聲“叮咚”響起。
還有其他人沒到嗎?
伊角和顔悅色地擡起頭,“喔,是他們來了。九星會的朋友們說也想見識見識進藤的實力,我就給他們打了電話,你們不會介意吧?”
光直接叫了出來:“九星會!就是和中國棋手關系很好的那個社團!太好了,我還想跟他們打聽打聽中國的事呢。”
久原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這家夥,對中國的興趣還沒消失啊。
據九星會所言,中國新生代棋手的綜合實力還不如韓國,但勝在人口基數大、訓練體制也有優勢,一二十年後有機會出現颠覆世代級的明星棋手。可是,僅憑這一點,值得進藤如此在意嗎?
上次來日本的楊海,棋力也隻是正常日本七八段的樣子……
從伊角家告辭後,久原木子郎也一直一言不發,甚至沉默得有些過分了。在他心中盤算着某個特别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的主角還缺一個實施計劃的契機,隻差這個契機。他早就知道進藤光就是sai,過去的幾個月進藤光的進步也确實令人驚歎,然而,久原還是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進化後的進藤光,離真正的“sai”的實力也尚有顯而易見的差距。
問題的根源出在“sai”的真面目上。他曾說過自己可以不在乎,隻要進藤光能繼續下棋就好。但事實是,如果想讓進藤光繼續進化,他就不得不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已經不是能用一句“不在乎”就搪塞過去的階段了。
想突破現在的進藤的瓶頸,就必須了解sai的本質。所以他才會跟蹤進藤塔矢到因島。但真相還處于撲朔迷離的霧氣深處。
進藤那莫名的焦躁,便是強有力的證明。
——他得做點什麼。
與久原木子郎的決心一起到來的,是2000年的新初段聯賽。
進藤光vs森下茂男,日本棋院成立以來破天荒第一次以分先形式的新初段聯賽,觀戰者依舊熙熙攘攘。緒方掐滅煙頭走進室内,卻發現桑原本因坊早已坐在電視機前默默等候,見到他現身,桑原“呵呵”一笑,招呼他在旁邊的位置上落座,似乎毫不驚訝。客套間,緒方瞟了一眼四周,今天的人數不比特别定段賽最後一局時少,院生們也擠在牆邊肩并肩地站着,明明這種水平的對局,他們就算看了也未必看得懂,隻是出于對進藤本人的興趣……嗎,緒方本想如此批評他們不務正業,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若不是出于對進藤光的興趣,他大可等到下下個月的名人戰循環賽再直接與他交手。可他等不及了。連他本人都無法解釋這種執念的來源。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光是看着多沒勁呐,緒方君,我們來打個賭吧,你覺得誰會赢?”
桑原本因坊砸吧着滿是皺紋的嘴唇,饒有興緻地用食指關節叩擊座椅一側。站在牆邊的院生們驚得臉都綠了。桑原老師這潛台詞是,進藤那小子面對職業九段也“有可能”會赢?
緒方不動聲色地重新點了一根煙。
“進藤吧。”
“嚯嚯……這可真是不巧,老夫也想賭這小鬼,看來賭約是沒法成立了。”
進、進藤光究竟是何等怪物?聽到桑原的回答,和谷頓時失去了繼續在這裡看下去的勇氣,他何德何能覺得自己能以進藤為目标?進藤今日的對手可是自己從未看清過真實棋力的“地獄黑熊”——森下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