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給我紙筆,”
趙沐娘子一雙圓滾滾眼睛睜的大大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轉頭照做,吩咐了侍女去拿了紙和筆币。
“你這番話說的太好,使我醍醐灌頂,一定要記錄下來才行,将來若我老了,也好用來教育子女哈哈哈哈。”
“沒想到我們趙沐小娘子也是言之有物的才女啊。”
趙沐小娘子完全經不起誇獎,每聽一句,頭就低垂一分,直到後來李玄淨隻能透過烏黑茂密的發髻才能看到半邊臉頰已經紅透和依稀有些粉色的耳根。
“ 淨娘,我要是郎君就好了,我可以去讀書,以我阿耶的官位,我即使沒有什麼大出息,我也可以去筭學館,崇玄館讀書,之後若有本事了呢,可以去太常寺任職,從太史丞做到老,若能做個太史令我也算一生足夠了。
"再不行,天文也感興趣,如果能去秘書省的司天台去做些紀星辰象維,記錄推步氣朔的活計,也算不錯。"
"淨娘你知道嘛,我最喜歡的人就是袁公和李公(1),《九章算數》我可喜歡讀了,裡面有關球體的算法真的好有趣。"
"我們如今所用的《麒麟曆》(2),也是李公用了進朔遷就的方法,才定出了不能四月連大的現象。"
" 我想,我應該不會像他們那樣厲害,我其實算學也蠻好的,我兄長都不如我,那我還可以去做國子的算學博士,去太學能做個助教我也覺得很幸福."
"若水平還是不夠,那我還可以去太蔔署,太蔔署不要我,去街邊給人看相也應該能養活的起自己吧"
趙沐難得一口氣說那麼多話,一直懦弱的小娘子,眼中卻是閃爍着星光點點,整個人也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光彩,像明珠一般,璀璨發亮。
李玄淨像是看着如自己阿兄一般的科考學子,講述着自己未來道路的幻想。
即使如今的世道,出身大于機遇,機遇大于選擇,選擇大于努力。
在她那樣美好的幻想中,她若是個男兒郎,她最差的待遇則街邊給人看相,也能養活自己。
她講述着自己的理想,講述着自己的興趣。李玄淨卻有些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隻能靜靜的望着她那樣幸福的面容。
這樣好的落日餘晖,透光窗棂灑在她的身上,襯得她金黃一片,李玄淨此時,理應也像郎君一樣,喝着一盞盞酒釀,借着醉意笑着同趙沐娘子吹牛,嫌棄她理想不夠遠大,挨在一起聊天文地理,聊一切美好願景。
一陣清風将帷幔吹開,波如蟬翼的粉色紗簾飄在空中,樹影斑駁,将那一片金光打散,也将屋内的南柯吹散。
李玄淨心中有股心酸翻湧,趙沐娘子永遠都不能成為男兒郎。
一切不過是癡人說夢。
李玄淨不忍對着那幸福洋溢的臉說些殘忍的話,可也實在笑不出來,嘴巴張了又張,終是将哽咽咽了下去。
使勁扯了扯嘴角,咧出一張笑臉。
“你若真能做到太史令,若有人逼婚我,我就嫁給你。”
“你到時候可不許不同意,然後我日日問你算學的題目,讓你教我,然後笨死你”
趙沐将手伸向李玄淨,抓起她的手緊緊的握了握,比自己的小一些,柔軟的肌膚觸感讓她覺得很踏實。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也沒有很難過,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我也知道我變不成郎君,我隻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耶娘都嫌棄她懦弱,同齡的娘子們都因為她内向話少也不總與她說笑,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她也強迫着自己強融進去,隻有自己知道心中有多難受。
她以前總覺得自己哪裡都不好,是李娘子将自己推舉到了華陽觀,觀主和仙玉女觀能和她聊些易學。
以前也無人可以訴說自己的喜好,如今有李娘子願意聽她喋喋不休的講,還願意做她自己給出的算學題,雖然總是答不對,但她已經很高興了。
淨娘和自己說過,知足如果大于自卑,就會感覺幸福。
有這樣一位閨中密友,她真的感覺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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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廊遠處依稀有腳步聲,枭枭袅袅的一衆侍女擁着一位貴婦人從遠處走來。
随着那位娘子腳步聲想起,還未進門,李玄淨身旁的趙沐一改說笑玩鬧的放松,整個身體又恢複了僵硬,神情也變的木讷乖巧,彷佛一個木做的泥偶,起身對着走進來的婦人,喊了一聲“阿娘”。
李玄淨也跟着起身行禮。
那是一位眉眼和趙沐十分相似的娘子,也是一張柔和的圓臉,隻是眼中更多些精明和愁緒,來的正是趙沐的阿娘-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