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再來吧!反正你的人事檔案拖了那麼久,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歐陽春笑着說。
理是這個理,可要是明天拿到調檔函,教育局的汪股長又有什麼事不在呢?或者過了一個晚上,汪股長又改變了主意怎麼辦?辦事就得趁熱打鐵,今天必須拿到調檔函。
王加根開始纏磨,情真意切表達自己的憂慮。調檔案本來就是人事部門的事情,開個函又犯不了什麼原則性的錯誤。
歐陽春是市分行為數不多的女科長,人長得蠻漂亮,平日走路如風擺楊柳,說話如涓涓細流,一副淑女模樣,給人溫文爾雅的印象。但與她共過事的人都知道,這人不好說話。她辦事向來上下有别:對領導絕對服從,對下屬百般刁難。一件事情能辦或者不能辦,不是看這件事情本身,而是看提出這件事情的是什麼人。
王加根隻是一名普通員工,她當然不會放在眼裡。無論我不怎麼求情,她都堅持原則:沒有劉曉峰科長指示,調檔函絕對不能開!
面對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女人,王加根一籌莫展。
“那我明天再來吧!”他起身告辭,怏怏不樂地走出了人事科。
進電梯後,他又開始為今晚回不回孝北糾結。回去吧,明天又得來,跑來跑去麻煩。不回去吧,又沒地方住。本來,他在A銀行後湖宿舍有套房,一個月前被A銀行孝南區支行收回去了。
在那個隆重而又熱烈的“選調孝北縣工作人員歡送會”上,洪遠平曾莊嚴承諾:選調人員在孝天城的住房可以不退,保證他們周末和節假日回來有個落腳的地方。結果,洪遠平在兩個月之後調走了,提拔為A銀行荊沙市分行副行長。新到任的A銀行孝南區支行行長認為給選調人員保留住房沒道理,要求限期收回,分配給其他急需住房的員工。
這樣的結果,王加根早就有預感。他選調孝北後第一次回孝南區支行,遇到過去的老同事,看到的都是不冷不熱的面孔,與歡送會的氣氛完全不一樣。當時就體會到了“人走茶涼”的滋味,覺得後湖宿舍的房子恐怕住不長。預感得到應驗後,他沒有像另外幾個選調人員那樣憤憤不平。孝南區支行天天打電話,催得人心煩,選調人員隻得抽周末時間到孝天城,清場搬東西,一個接一個地騰退房子。最後的結果是,五個選調人員中有四個人退了房,唯有史濤例外。據史濤講,他那套房未婚妻住着,退了就沒地方安身。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讓人信服。後來證實,史濤的舅舅是市分行教育科長,孝南區支行就對他網開了一面。他有這樣的資源,其他選調人員不服也隻能幹怄氣。
王加根在電梯裡想:“既然來了市分行,應該去辦公室坐坐呀!向辦公室主任老吳報個到。”
這樣想着,他又在十五樓下了電梯,前往市分行辦公室。
這裡的工作人員他都認識,大家熱情地與他打招呼,帶着他去見吳主任。
吳主任年近花甲,快到退休年齡。他在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幹了十幾年,是市分行德高望重的中層幹部。見到王加根,吳主任馬上站起身,招呼他在沙發上坐,又喊前台秘書倒水。簡單地問了一下孝北縣支行的情況,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加根的人事檔案上。
“劉科長外出,歐陽春是B角,就應該在家裡主持工作嘛!她為什麼不開調檔函?”吳主任對歐陽春的做法頗為不滿,又問,“調檔函有專門格式嗎?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王加根回答:“我也沒見過。聽教育局汪股長的口氣,類似于開個介紹信,表明人事檔案的去向。”
“這還不簡單!你寫,我來蓋章!”吳主任豪爽地說,“市分行的行章和辦公室印章都在我這兒,比人事科的章子還硬些。”
王加根喜出望外,接過吳主任遞給他的材料紙和鋼筆,幾分鐘就把“調檔函”寫好了。
吳主任從鐵皮櫃裡拿出行章,放在口邊哈了一口氣,連印泥都沒有用,就蓋在了“調檔函”日期上。
王加根連聲道謝,也不敢多耽擱,趕緊向吳主任告辭。他在錢莊大酒店門口攔了一輛面的,催促司機快點兒去孝南區教育局。
孝天城的出租車大多是小面包車,大家稱之為面的。在孝南區教育局門口下車後,他一路小跑地進樓、上樓,氣喘籲籲地趕到人事股。
謝天謝地!汪股長還在。
接過王加根遞上的調檔函,汪股長瞄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就去了隔壁的檔案室。
王加根坐在條椅上靜心地等候。
五分鐘過去了,汪股長沒有回來。
十分鐘過去了,汪股長還是沒有回來。
怎麼回事呢?他如坐針氈,正準備站起身去隔壁看看,汪股長又走進門來了。
“真是奇怪!花園鎮教師的人事檔案翻遍了,就是沒有看見你的。”汪股長皺起眉頭,“會不會是哪個單位把你的檔案拿走了?”
聽汪股長這麼講,王加根記起了那年調政法委的事情。
政法委楚科長曾告訴過他,市政法委、市教育局、市編委都在他的《幹部調動呈報表》上蓋了章,隻等市委組織部下調令,後來因為曹雲安工作變動,他的事情就擱淺了。
“對對對!你的人事檔案是楚科長拿走了,之後她一直沒有還回來。”汪股長恍然大悟。
顧不上多想,王加根趕緊去孝南區政法委找楚科長。到那兒才聽說,楚科長調到武漢了。這可如何是好?他急得額頭上冒出一層汗。
接替楚科長工作的是個小夥子,謹慎地問:“你找楚科長是公事還是私事?”
他于是把人事檔案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我們政法委不可能存放人事檔案!區委大院所有幹部的人事檔案,都在區委組織部。你可以去哪兒看看。”小夥子這樣建議。
王加根于是找到孝南區委組織部。
聽過他講的情況,組織部管檔案的同志拿出一本黃封面的登記簿,從頭到尾查找了一遍,沒發現他的名字。
王加根非常沮喪,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
“你等等,我去檔案室找找看。”
管檔案的同志從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不聲不響地出去了。
王加根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幾分鐘之後,管檔案的同志回來了,手裡拿着一個棕色檔案袋。她一邊拍打着檔案袋上的灰塵,一邊笑着說:“找到了,擱在密集架裡的檔案盒上。看這灰,起碼有好幾年沒人動。”
王加根的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看了看檔案袋上面的姓名、性别、民族和籍貫,都與他的對得上。沒錯兒!這檔案袋裡裝着的,就是他王加根的人生履曆。
真是不可思議啊!這人事檔案居然好幾年沒人管。他趕緊拿出調檔函,交給那位管檔案的同志。
那人直接把人事檔案交給他了。
返回市分行交人事檔案時,歐陽春有點兒奇怪:“沒有調檔函,你怎麼把人事檔案拿到手的?”
王加根笑了笑,沒解釋原因,說自己運氣好,總能遇到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