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過完的時候,肖麗娟當媽媽了,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嬰。
肖麗娟坐月子期間,辦公室就沒有了内勤。王加根正為這事發愁時,葉衛國帶着老婆來辦公室找他。
“這事我可作不了主!”加根以為他們夫妻是來求他的,直接往後讓。
“不要你作主,我們已經找過趙行長。趙行長同意了。”葉衛國笑着說,“以後冬梅在你手下做事,還請你多關照。”
葉衛國的老婆叫袁冬梅,三十五歲,此前一直在農村種地,撫養兩個孩子。她高中學曆,沒有城鎮戶口,也沒有經過職業技能方面的培訓,趙國棟竟然答應讓她來銀行工作,安排在支行辦公室搞内勤。王加根聽說這事後,心裡很不是滋味,也不得不佩服葉衛國投機鑽營的本領。
袁冬梅每天做的還是做肖麗娟做的那些事情。
打掃辦公樓走道、樓梯間等公開區域的衛生;清理行領導辦公室;燒開水;分發報刊和信件;傳接電話,收發傳真;負責打字和複印。她畢竟是農村婦女,簡單的粗重活兒能應付,但打字機、複印機、傳真機這些電子産品從來沒有接觸過,如何操作還得王加根手把手地教。眼下,她複印和收發傳真基本上學會了,但打字如捉蟲一般,速度慢不說,還頻繁出錯。一篇千把字的文字材料,花一整天都難得打出來。王加根也就不作她的指望了,寫材料時直接在打字機上自己敲。
撰寫單位半年工作總結,籌備支行年中工作會議;參與中國A銀行成立十周年暨支行成立一周年慶典;到電視台點歌、點播電視劇;到報社合辦專欄、刊發專版、做廣告;迎接市分行的各種專業檢查……因為涉及的文字量比較大,他每天一上班就趴在桌子上寫呀寫,或者坐在打字機前敲呀敲,盡力排除外界的幹擾。單位的事情本來就忙不完,縣人行又夾在縫裡趕熱鬧,組織召開全縣金融系統辦公室主任會議。會上,縣人行辦公室主任老肖通報說,省人行主辦的《銀企之友》雜志準備為孝北縣出一期增刊,專門發表孝北縣各金融機構主要負責人的論文。
“請大家回去之後,盡快向單位主要負責人彙報,抓緊時間撰寫論文,并于九月底之前交到縣人行辦公室。”肖主任這樣要求。
事情當然是一件好事情,但大家心裡清楚,這類文章領導通常隻是挂個名。實際撰寫論文的,都是辦公室主任或秘書。
果不其然。當王加根向趙國棟彙報這事時,趙國棟馬上擠出滿臉的笑容,恬不知恥地吩咐:“又得辛苦王主任了!”
寫論文與寫小說不一樣。小說可以信馬由缰地憑想象虛構,而論文的論點要有論據來支撐。王加根必須查閱資料、搜集素材,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這次發表論文的是孝北縣金融機構的一把手,集中在同一期雜志上,有點PK比拼的味道,王加根當然不敢馬虎。
因為事情多,他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用。甚至幻想着自己變成孫悟空,撥幾根猴毛一吹,就能變成好幾個人。正是這個時候,丁仲元和萬建偉突然同時來找他,要求他參與秋季代收學費工作。
“我們知道你忙,代收學費也不是你份内的事情。”丁仲元滿臉堆笑地解釋,“但支行去年代收學費打了敗仗,今年趙老闆對這項工作的要求特别高。考慮到你在花園鎮當過教師,對教育界比較熟悉,我和萬行長商量後,就想請你出山。全當是幫我們兩個人的忙。”
“我真的抽不開身。完全沒時間!”王加根沖口而出,甚至帶有點兒惱怒的情緒。
丁仲元和萬建偉面面相觑,感覺非常尴尬。
每年秋季開學報名的時候,見錢眼開的銀行就會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到學校。他們關注的,當然不是教師和學生,而是從千家萬戶彙集到這裡的學雜費。每一家銀行都希望學校能把這筆龐大的資金存到他們那兒,增加對公存款。這個時候,各學校的校長和财務人員都成了銀行巴結的對象,自然也會拿腔拿派,在穿戴光鮮的銀行職員面前當一回大爺。由于事業單位開立銀行賬戶比較自由,各家銀行都想拉學校到他們那兒去開戶,就形成了多頭開戶的局面。學校把錢存入哪家銀行的戶頭上,就看學校領導及财務人員與這家銀行的關系好不好。當然,也與銀行的服務質量和公關力度有一定的關系。
孝北縣成立之前,花園鎮辦理存款業務的金融機構隻有四家,分别是A銀行、B銀行、D銀行和農村信用合作社。去年,升格為孝北縣城的花園鎮增設了中國C銀行,郵政局又開辦了郵政儲蓄業務。分切學雜費這塊“蛋糕”的金融機構增加到六家,競争更加激烈了。
D銀行孝北縣支行率先發難,在城區中小學開始報名的時候,派工作人員到各學校代收學雜費。結果,當年孝北縣城區學校學費總額的一半兒都進了D銀行,其他五家金融機構市場占比大幅減少。D銀行的做法給同行們上了生動的一課:在家裡坐等顧客上門存款已經行不通了。即使存款人信誓旦旦地承諾過,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銀行還是應該主動出擊,把真金白銀收進尾款箱,才能變成實實在在的存款。
今年暑假期間,A銀行孝北縣支行多次召開會議,研究秋季開學代收學費的事情。為加強組織領導,成立了秋季代收學費工作領導小組。組長和副組長分别由丁仲元和萬建偉擔任,領導小組成員除了姚麗琴、韓忠勇、葉衛國和出納股負責人以外,特意增加了王加根。
支行辦公室的工作職責與代收學費沒什麼關系,八杆子打不着邊兒。支行領導之所以這樣安排,主要是想利用王加根在花園鎮教育界的人脈關系,奪回丢失的代收學費市場份額。領導對此寄予厚望,甚至把他當成戰勝對手的殺手锏。擔心他不樂意,支行兩個副行長同時出馬,做他的工作,令人意外的是,他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予以拒絕。
丁仲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臉色變紅,顴骨上的肌肉開始痙攣。
萬建偉不失時機地打圓場:“我們知道你忙,也曉得你手頭上的事情多,沒打算讓你守在學校裡。你隻是幫忙牽個線,帶着姚麗琴和韓忠勇拜訪一下城區各學校的校長,後面的事情由他們去做。”
王加根也意識到了自己回答問題過于直接,過于情緒化,于是向兩位行領導道歉,并一條條羅列眼下急于完成的事情,自始至終愁容滿面。
“王主任辦事總是那麼認真!”萬建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接着又勸他,“飯得一口一口地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做。何必要背那麼大的壓力呢!也不是說,你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了,就沒有其他事情。隻要你還在上班,事情就會如泉水一樣不停地往外冒,層出不窮!事情是永遠也做不完的。快是做,慢也是做。做得越快,事情就會來得越多。所以,能拖的事情還是盡量往後拖,先把比較急的事情做了再說。”
“就是嘛!”丁仲元右手食指和中指夾着根香煙,放在嘴上深深吸了一口,“更何況,市分行剛剛搞了後備幹部考評。據孝天城那邊兒傳過來的消息,王主任這次提拔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如果你提拔為副行長,手上的那些事情就可以交給别人。你現在急忙趕着做,又有什麼意義呢?為他人作嫁衣裳。”
“丁行長說笑話,拿我開心呢!”王加根口裡這麼講,心裡當然希望丁仲元說的話是真的。
A銀行孝北縣支行有四名支行級領導後備幹部。除了王加根,還有信貸股長羅新初、人事股長夏宗明和營業室主任韓忠勇。年初就傳來小道消息,說上級行準備從他們四個後備幹部中提拔一人,充實孝北縣支行領導班子隊伍。也有的說,現任副行長程金林已經五十七歲,到了退出現職的年齡。提拔年輕幹部,是為了補充程金林退職後留下的空缺。到了七月份——也就是支行那棟引人注目的新宿舍樓啟用沒多久,小道消息得到了證實:市分行派考核組來對四個後備幹部進行了考核和民主測評。
考核組組長是剛剛升職的市分行人事科長歐陽春,成員包括市分行辦公室主任、監察室主任和人事科工作人員。此前,市分行也進行了人事調整。人事科長劉曉峰升職為市分行紀委書記;德高望重的吳主任光榮退休;教育科楊科長調整為辦公室主任。
考核組在孝北縣支行整整搞了兩天。與後備幹部逐一談話;征求現任行領導的意見;與部分中層幹部和員工代表談話;召開支行全體幹部職工大會,分發民主測評表,讓大家按德、能、勤、績、廉等方面給四個後備幹部打分。
考核組離開之後,孝北縣支行開始動蕩不安,籠罩着神秘而又緊張的氣氛。茶餘飯後,人們自覺不自覺地把話題落到四個後備幹部身上。他們從不同的維度分析後備幹部的優勢和劣勢,揣摩上級行領導的意圖,猜測誰最有可能得到提拔。大多數人認為,這次提拔希望最大的是王加根和羅新初,而夏宗明和韓忠勇基本上沒戲。夏宗明雖說是人事股長,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但畢竟年近半百,隻有高中學曆,不符合幹部隊伍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要求。韓忠勇在四個後備幹部中年齡最小,但任現職的時間還不到半年,資曆淺,群衆基礎差,提拔的可能性也不大。
王加根和羅新初旗鼓相當。
他們兩人的學曆和工作經曆類似——都是中專畢業後參加工作,職後通過自修取得大專文憑。兩人都是從外單位調入A銀行系統。羅新初進銀行後一直在花園辦事處從事信貸工作。其工作能力和業務水平得到領導和員工的認可,有一定的地緣優勢。不過,與王加根相比,他的劣勢也是顯而易見的。王加根是選調幹部,在兩個以上的銀行基層單位工作過,有多個部門工作經曆。王加根文章寫得好,又懂法律,有律師資格證書,在社會上的知名度比較高。還有一點非常重要,那就是王加根隻有三十歲,而羅新初已經三十四歲。此外,羅新初還有一個難言之隐。他老婆生第二個小孩時沒有領準生證,有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嫌疑。這是最要命的,一票否決啊!
綜合各方面因素比較,這次最有希望提拔的應該是王加根。不過,事情也很難說,尤其是像幹部選拔任用之類的人事調整,變數實在是太大了。正如社會上流傳的職場晉升順口溜:年齡是個寶,文憑少不了,關系很重要,能力算個屌!
幾天前,葉衛國就向王加根通風報信,說羅新初正在四處活動,和他老婆邱鳳霞一起到孝天城,上過趙國棟的門,而且還去過市分行副行長王道欣家。
王加根聽到這些不以為然。他甚至在内心裡嘲笑和蔑視羅新初的投機鑽營行為:“跑去吧!看你能夠跑出個什麼名堂!市委市政府明文規定,選調孝北縣工作人員應當優先得到提拔。市分行這次充實孝北縣支行領導班子,主要是考慮到程金林快到點,想找一個能夠接替他的人。程金林分管行政後勤、安全保衛和儲蓄工作,與辦公室的工作職責比較搭界。雖說我沒有從事儲蓄工作的經曆,你同樣沒有!你不就是幹過信貸麼?騎驢看戲本——走着瞧,看最終會鹿死誰手!我才不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呢!任其自然,不拍不捧,不塞不送。能提拔最好,不能提拔的話,還是當我的辦公室主任。”
王加根一直抱着這樣的态度,等待最終的蓋子揭開。
這個時候,丁仲元為什麼突然提到後備幹部考核和民主測評?他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