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源最近也很苦惱,妹妹宜曼年齡尚幼,正是幼童對爹娘的占有欲蓬勃的時期,院中突然來了兩個陌生人,娘親對表姐表弟比對他們還好,連爹爹也不再常誇贊哥哥,反而誇贊陌生的表姐。
更何況表姐因為生病瘦瘦的,比起她這個小胖子,又輕盈又好看。
每日跟着哥哥去向祖母請安時她都不開心。
表姐每日都不需要這麼早起床,走很遠的路去見人。
老夫人向來不喜歡留兒媳在身邊照顧,每日例行問安結束後便讓大家回去用膳,今日見孫女嘴巴嘟嘟的,撅得可以挂水壺了。
她道:“宜曼今日身上不舒服嗎,怎麼不高興?”
松源忙道:“回祖母的話,今日是宜曼困覺了,看着沒精神。”
祖母是家裡最聰明的人,宜曼本來想告訴祖母自己心中的困頓,沒想被哥哥搶了白。
老夫人道:“你們寶知姐姐最近可好?”
宜曼很不高興。
所有人都關心表姐,以前他們最關心自己,現在卻因為一個外人忽視了她。
她叫道:“好得很,每天睡到正午,然後被娘抱着去庭院曬太陽,待晚上等爹爹回來再聽一頓誇贊!”
松源喝道:“宜曼,不許在祖母面前胡說!”若是讓祖母覺得娘故意不讓表姐來向祖母請安怎麼辦。
這個家雖是大夫人掌握大權,但真正的話語權都在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叫宜曼走近,她便抱着不情不願的宜曼坐到羅漢床上,道:“宜曼是不是覺得家中來了表姐後,大家都關心表姐,不關心你了?”
沒想到祖母一語道破了她的心事,宜曼有些難為情,但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憑什麼一個外姓的人可以在謝家裡人人關心人人寵愛。
她點了點頭。
老夫人把她亂了的頭發理了理,道:“祖母知道,這是很正常的感覺,不怪你,你還是孩子呢。”
但她撫着宜曼的臉,認真地盯着她如小鹿般的雙眼:“你做錯了兩件事。其一,你不該把自己院子裡的事情到院子外面說道,倘若在别人家宴客,若是他人問起你寶知姐姐,你是不是也要這麼回答?”
郡主娘娘平時總是一副笑呵呵不管事的樣子,愛說俏皮潑辣話,大夫人問她事宜,若不是不合慣例和存在原則性問題,老夫人很是随和,孩子們哪裡見過她這樣的嚴肅正經。
一道請安的孩子們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長房的庶女爾曼皺着眉,也覺得四妹這麼做實在不應該,表姑娘雖然不姓謝,但是梁大人的掌上明珠,她爹爹很是關心他們姐弟二人,大到梁大人與梁夫人的後事,小到府裡裁衣分布料,連她的嫡姐都要靠後。
她已經六歲,祖母把她當作小大人,遇事便掰碎了告訴她,她知道梁大人表面遭難,實則是為太子而死,以生命保住了扳倒惡人的證據,若是那證據落入惡人手中,太子表哥怕是要被打倒了。
梁家一直與謝家綁在一起,四妹此舉,無疑是姐妹阋牆,何其可笑。
四嬸是個敞亮人,六弟瞧着清明些,就是四妹被養得嬌憨了些。
老夫人見宜曼被吓住了,心中有些有趣,這個孫女傻傻的,心腸不壞,就是太憨了,像她爹。
她表情不變,道:“其二,你不該嫉妒你寶知姐姐,你可知你寶知姐姐為何要寄居侯府而不回自己家嗎?”
宜曼挂着眼淚,可憐巴巴地搖頭。
老夫人心道老四夫婦真是太寵着這孩子了,難道把孩子藏在堡壘裡可以藏一輩子嗎,早點讓孩子成長才是真理,若是将來南安侯府一朝破敗,這些孩子如何自處。
她道:“回去問問你哥哥,做睜眼瞎可不好。”
祖母說話向來毒辣不客氣,宜曼漲紅了臉。
一直到哥哥牽着她回院子宜曼都低着頭。
松源見妹妹這樣,心中打定主意,讓小厮去夫子那告假,自己領着妹妹到他們常常玩耍的秋千處。
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偶爾經過的仆役,這裡隻有他們兄妹。
松源讓丫鬟們自去說話不要擾了他們,自己慢慢推着坐在秋千上的妹妹。
他斟酌地開口道:“宜曼,你可知姨父姨媽……就是表姐和表弟的爹娘去哪裡了?”
宜曼蕩着秋千,心情好了很多,人也輕快起來:“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來接表姐和表弟,若是我去别人家了,爹爹和娘肯定想我想得不行,早早來接我回府。”
松源歎息,妹妹真是可愛,這話若是讓表姐聽到,真真是傷口上一把刀子。
他拉停秋千,在妹妹面前蹲在,對着妹妹疑惑不解的小臉道:“姨父和姨媽以後都不會來接表姐和表弟了,他們以後都會一直跟我們住在一起。”
宜曼道:“為什麼?他們姓梁,丫鬟都叫他們表姑娘表少爺,他們不是謝家的人!”
這不是她的性格惡劣,隻是小孩子總是對異類有好奇與排斥。
松源不知道如何告訴妹妹死亡這件事,他怕吓到宜曼,自己在查完“死”與“孤兒”的含義後的幾日都覺得可怕,還做了幾晚的噩夢,夢見自己成了孤兒。
他決意換個說法:“寶知姐姐和喻台的爹娘去了很遠的地方,這個地方以後我們都會去,也許有人中途會去,但是大部分人都是等到頭發白了,臉上皺皺的再去。”
宜曼道:“我不喜歡頭發白白的臉上皺皺,我能不能不要去?”
連重點都找錯了,松源真是服了自己的妹妹了:“你去不去以後再說。哥哥要告訴你,你以後要把寶知姐姐當作親姐姐,就像對待大姐二姐三姐那樣,不,要比對她們更好,要對哥哥那樣,對寶知姐姐;對松清那樣對待喻台。”
宜曼道:“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都要這麼說?”
松源道:“姨父和姨媽為了我們家,為了大伯父,為了太子表哥,更是為了保護表姐和表弟而去了很遠的地方。宜曼,若是爹爹娘哥哥和松清去了很遠的地方,以後永遠都不能跟你見面,你會不會難過?”
宜曼自己想了想,就覺得又害怕又難過,她嘴巴張開,哭道:“我不要!”
松源手忙腳亂地幫她抹去眼淚:“哥哥隻是舉例而已,你莫哭了。”
“哥哥這麼做,是想你知道,寶知姐姐和喻台沒有爹爹和娘,所以我們需要多關心關心他們,宜曼是好妹妹對不對?”
宜曼點點頭:“我最乖。”
松源道:“宜曼又是乖妹妹,也是好姐姐。你是四房唯一的女孩,你以後不僅不可以欺負寶知姐姐和喻台,也不能讓别人欺負他們。寶知姐姐很關心你,前日你多吃了幾塊三伯母送來的糕點,寶知姐姐便把自己那份留給你了。”
原來前天晚上吃的那份糕點是寶知姐姐的份,宜曼張大嘴巴。
她有些懊悔,覺得自己不應該,寶知姐姐已經很可憐了,自己有時候故意撞她,或者當着她的面撲倒爹爹或娘懷裡撒嬌,姐姐總是溫和笑眯眯地看着。
她愧疚地告訴哥哥:“哥哥,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做的。我以後一定對寶知姐姐好!”
松源心中生出欣慰,孺子可教也,自己也算是個小夫子罷:“不怪你,你還是小孩子,不過旁人怎麼好,你都是哥哥最喜歡的妹妹。”
宜曼站起身,像小蝴蝶般快活地圍着哥哥轉。
忽的,兄妹兩人的歡樂時光被丫鬟的話語打破:“知姑娘,你怎麼了!”
松源忙将妹妹放下,他慌慌忙忙地走到樹叢後面,發現表姐慘白了臉站在後面,不知道聽了多久,一旁的夏玉驚慌失措地扶着表姐,焦急地詢問她。
寶知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和身體脫節,那些語句像是立體循環在她耳邊,她好像看見兩個她,一個呆呆地看着表弟表妹,一個她漂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鬧劇。
去了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