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歸爽,卻可悲的很。
太子與太子妃該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的戰友才是。
寶知知道自己的條件:父母遇了水寇雙亡,待到及笄家中還有個未成年的弟弟,更不必說現在還寄居他人家中。
這情況,就算她有三表姐元曼的相貌都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她對權力不敏感,更何況太子的長相和性格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若是叫她做妾,還不如叫她去死。
這是寶知的底線。
她甚至接受未來丈夫納妾,但是她不允許自己成為妾。
妾就像一種會呼吸的玩具,隻憑主家喜怒便可以決定命運,是成為禁脔、是成為公共□□,隻能交給别人抉擇。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寶知沒有能力改變這裡,她隻能努力讓自己學習一些技能,多些籌碼,好不要成為時代洪流無情卷過後遺留的可悲塵埃。
姨父姨母自婚後便宿在一個屋裡,姨父連婚前通房都沒有,但像她姨父姨母這般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況不多見。
更多的是像老侯爺、侯爺這般的傳統男子,尊重正妻,納妾增加子嗣。
因而,寶知對自己将來的婚姻沒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隻有不對别人有期待,才不會因此受傷失望。
她在得知無法回去的時候就在心中定了規劃——學習着成為一個宗婦。
自此開始不斷進取,隻有為将來做好充分準備,才不至于落到被人選擇的地步。
但這種壓抑自己前進的動力實在是悲哀。
寶知不是為了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學習,而是為了自保而學習。
她每累着傷着,就無限懷念社會主義,懷念自己的家庭,她可以活在一個相對安甯的環境,不用擔心哪一日會被當作玩物獻出去。
遠離太子隻是趨利避害、不增加風險的無奈之舉。
未來的天子何人不想讨好?
但這就是女性天生的劣勢——男子奉承讨好同性,落到他人口中隻是輕飄飄的“真是野心勃勃”,女子讨好奉承男子便是“狐媚樣子”“缺男人的疼愛”“勾引人”。
寶知不認為這種讨好是錯誤,人人都有權追求更好的生活,更何況是一個有籌碼的女子——容貌是工具,不用白不用。
但她不喜歡,她喜歡勢均力敵。
爾曼見寶知斂了笑意,眉眼也帶了郁氣,便知她着相了,正想說些俏皮話來轉移,可巧郡主遣人來尋寶知,爾曼隻好按下思緒,親手替寶知穿上單層絲綢外帔,送她出院。
沒想一行人從矮牆轉出,猝而撞見一角金絲衮邊黑袍,那人雙手背在身後,手中不緊不慢地轉着一串碧玺
芝蘭玉樹,孑然獨立。
他便是靜靜站在樹下,也叫人無法忽視這通身一派矜貴。
這樣的人确實該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領路小丫鬟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寶知不緊不慢跪下行了一個标準大禮:“問殿下安,願殿下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梁姑娘請起。”
連表面上的虛扶一把都沒有。
爾曼曾跟寶知說小話時背裡說道,太子待誰都一副待花花草草的模樣,寶知表示英雄所見略同。
他雖一開始還裝成好哥哥,旁敲側擊一番,發現從寶知這裡什麼也沒有找到,便又是那份不偏私的态度。
寶知能理解,人家太子心中裝的大概都是權謀制衡,她這種沒能力沒輸出的凡人入不了大神的眼也是正常。
自有後頭丫鬟取出團扇,低頭呈上。
寶知無意與他攀談,用扇子掩着自己的臉:“因是郡主喚臣女,臣女便不擾殿下了。”
太子點了點頭,寶知心想他該是不耐了,阿貓阿狗也敢過來擾他清閑。
寶知雖仍持着那副木讷的臉,随着寶知的丫鬟卻下意識屏息凝神,餘光不住地觑着自家姑娘。
領路的小丫鬟見表姑娘臉色未變,卻隐隐察覺寒意,隻好裝作若無其事繼續領路,心中又難堪又酸澀。
不能怪她,她家中落難充作官奴,自小金枝玉葉哪裡懂俯首低頭的苦楚,但這會也不是她不想就不能的,作為一個丫鬟,總要給自己找一個依仗。
她又不滿:憑什麼你一個姓梁的也能在别人府裡這般好生活,還有人暗中牽線幫着搭上太子,擺什麼臉色?
小丫鬟如何想他人并不知,但小花很生氣:這領路的丫鬟怎麼這麼不知規矩,她家姑娘都十歲了,也該避着外男,若不出聲直接避開就是了,這丫鬟還楚楚可憐地上前!
一行人各懷心事。
郡主早就等得不耐了:“怎麼才來?”
寶知笑道:“可不能怪寶知,該罰郡主。”
郡主奇道:“你這精怪慣愛倒打一耙,與我何幹?”
寶知指了指外頭:“近日府裡進了一批新人,也該好好揀一揀,怎叫些小鬼近前?”
郡主便知了:“算了,随她們去罷。隻要你沒那心,便是月老親自下凡,圈着紅繩套着你都不會成事。”
郡主另取了話茬:“今日,我聽了一耳朵,什麼“京城謝家百花香”,何解?”
寶知裝作惶恐:“寶知不過依附侯府的一介弱女,怎敢妄加非議。”
“你這怪性子又發作了,面具戴久了連自個兒是誰了都忘了?潑猴,還不快現出原形!”郡主笑罵。
寶知說笑了一番,才正色道:“依寶知愚見,郡主與大伯父該是幹預,現下謝氏女名揚天下怎是好事?”
她這幾年來雖極力改了習慣,還是下意識說起正經事時直視對方的雙眼。
沒辦法,畢竟接受了二十多年人人平等的思想。
“若是太平盛世則另談。寶知身處後院,不知朝事,也知現下今上集權不足,由着燕國公等武将把握朝政,那勳爵家中子弟又有何忌憚。故而愈是如此愈應潛伏。“
她垂下眼睑,低頭看着羅漢床上的方枕,花團錦簇的紋路,細膩的綢緞,這隻是表面的繁華:“世人隻見平地高樓起,怎知樓塌始于何時?源于養疥成瘡罷了。“
郡主點頭,複問道:“前些日子陰川侯求娶大姑娘,此事,你又有何見解?”
果然,前腳長泰郡主送來請柬,後腳太子上府,該是提前來通風報信了。
寶知笑道:“寶知人微言輕,隻看郡主娘娘與侯爺何求。”
郡主歎道:“我不過是半隻腳落入棺材的人罷了,又何必一把年紀做春秋大夢。”
她靠着迎枕,有些疲憊地喘氣,陽光透過薄紗窗照入室内,角落的冰盈盈散着白氣,寶知卻敏銳地嗅出疲乏與死亡的隐意。
“我守了二十年的侯府,隻想着不要叫我那不知所蹤的郡馬有朝一日歸府,卻見兒孫零落。”
郡主蹙起蛾眉,平日她總說為着養生美顔須得輕松些,便是一副慵懶不管事的模樣。但想必眼前雙目放光,薄唇緊抿的姿态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謝家從不是賣女求榮的卑賤鄙族。”
足矣,她已經得到答案。
寶知拜倒:“寶知雖叫大姑娘一聲表姐,卻是将表姐當作親姐姐,姐姐的事便是寶知的事。”
這就是跟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聞弦歌而知雅意。
郡主彎了眼,連着眼角的皺紋褶皺都堆積着笑意:“去後頭吧,你師傅候得夠久了。”
寶知拜别,跟着丫鬟去了後堂的庭院,一身勁服的削瘦女人靠這樹閉目養神,寶知剛跨過門檻,那女子倏爾睜眼:“姑娘今日遲了半刻。”
丫鬟伺候寶知解了短外帔,抱着衣服退出庭院。
她現下倒沒有如以往般穿着大袖衫,而是着了一套半臂窄袖短襦長裙,行禮道:“瑣事所纏,叫九姑姑久等。”
說罷便從地上拾起一支枯枝,練起昨日學的功法。
九姑姑看了一會,忽而出手直擊寶知後心,寶知聞風聲而不慌,腳尖一點,憑着力躍到樹梢,翻身跳下,将全身重量集于手中,如破雲之鳥般沖向九姑姑。
九姑姑側身躲過,順帶拉了寶知一把,才叫她停下。
九姑姑道:“不錯,姑娘初見時所求已得。”
寶知用帕子擦了擦汗,喘了好一會才止住:“是姑姑教導有方。”
她丢開手掌的樹枝,那枝葉沾着泥,故而帶着那白底綴紅梅的衣袖也落得一點一點,寶知卻好似又看到染了血的袖子,空氣中浮動着石楠花與血液的腥臭,交織濃郁。
她複單膝跪倒:“寶知初見姑姑時,姑姑說隻擅短匕,寶知已習得,雖不未及姑姑,也算出徒。還請姑姑給寶知指一道明路,寶知該何行?”
九姑姑心中感歎,這梁姑娘忒上進了。
她曾指點的内宅女眷,便是先帝的公主,也沒有如此用心,一個招式一練便是半個時辰,絕不松懈,連着辨認香料藥材,一學就是五年,風雨無阻。
也不見其四處誇耀,真真是悶聲發大财。
但學生好學于師長而言便是好事。
她欣慰道:“我雖已無所授,但我同門師妹擅劍,她已啟程,不出一旬便到,想必姑娘定能得償所願。”
寶知很是感激。
郡主曾問她除了中饋禮節外可有所求,而她小時候看《射雕英雄傳》等武俠電視劇,後來又玩劍網三逆水寒,覺得輕功實在是神奇,更是佩服那些角色的攻擊力,便随口道想學些武功輕功,便是花拳繡腿也賞心悅目。
不想郡主第二日就領着她見了九姑姑,自此開始習武。
九姑姑教她吞氣納息;教她如何掩藏舉止,不叫人因而發現她習武;更教她辨認那些迷香怪藥,盡心盡力。
九姑姑心中早有去意,苦留隻會徒生悲意,寶知便準備了個小包裹,裝了些小巧的珠寶首飾,又塞了些珍貴藥材,特意到二門送九姑姑一程。
九姑姑贈了她把匕首,勸慰了幾句,道是學得招數隻得自保,不可害人;防人之心不可無雲雲,便登車離去。
下次見面竟是數年後,此時的寶知怎知經年後自己便是千防萬防還是落入最險峻的局面。
正所謂:方今白藏紹序,朱律謝期。東昌大街上忽有小厮護院清道,路人們透過人牆,便見華蓋寶藍色的馬車駛過,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是侯府女眷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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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情報:
南安侯府的女孩排序(年齡是此章現在時的年齡)
大姑娘令曼(二房庶女)(13歲)
二姑娘爾曼(大房庶女)(11歲)
三姑娘元曼(大房嫡女)(11歲)
四姑娘宜曼(四房嫡女)(8歲)
寶知 (梁禮與小喬氏長女) (10歲)
太子(先帝與謝皇後長子)(1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