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火光将那人的輪廓打在幹燥的岩壁上,印出曲線分明的影子。
他的衣衫被雨水浸濕,勾勒出削瘦漂亮的腰線;發冠不知落在何處,任由一頭濕發散散地披在肩頭,給那張清隽的面孔平添了一絲脆弱。
要不是他肩上還扛着昏迷的長泰郡主,寶知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尾随她們意圖不軌。
她冷着臉問:“敢問公子,跟着我做甚?”
邵衍不慌不忙地将長泰郡主放下,毫不憐惜一個美人這般可憐地躺在冰冷的岩沙地上。
“跟着姑娘就能活命。”
倒是聰明。
他好似未覺寶知身上的殺氣,自顧自低頭撿拾被風吹進的枯枝。
這裡原來該是獵人與樵夫休整的地方,還有一個被人使用過的篝火,邵衍疊了半小兒臂高的枯枝,将其放在篝火的石堆中央,随即擡眼看寶知。
寶知讀懂了他的意思,但動也未動,直凜凜地盯着那雙鳳目,試圖從中找到他的目光中找到蛛絲馬迹以求證他的不懷好意。
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裡包含着縱容。
這是什麼情況?
身後的宜曼冷得哆嗦,她抓着寶知的披風,顫着嗓子道:“姐姐……我好冷……”
邵衍雙手舉在耳邊,慢慢向後退去,離那篝火有二三丈遠的距離。
寶知還是正眼不錯地盯着他,卻慢慢向篝火走去。
果然,生起火來後,整個人都暖烘烘。
邵衍走到長泰郡主身邊将她扛起,試探性地往篝火靠近,見寶知隻是用餘光掃他,卻沒有出言阻止,便放下心來地坐在她對面。
冷若冰霜的美人在竄得一尺高的火焰下若隐若現。
穿着濕衣服肯定會感冒的,可此刻寶知怎麼可能在一個不知深淺的男子面前寬衣解帶。
雙方圍着火不語。
宜曼小聲在寶知耳邊道:“濕乎乎的,不舒服!”
寶知安慰她:“宜曼乖,再忍耐一下。”
她聲音很輕,語畢如鴻羽般失了蹤迹。
邵衍突然起身,寶知立馬将手放在匕首柄上。
他道:“衣衫浸濕怕是要寒氣入體,衍先退到那邊去,姑娘們可自行烘幹衣服。”
說罷便往山洞深處走去,在寶知能看見的地方背對坐下。
那邊遠離篝火,想必很冷。
寶知不管他是什麼感受,盯了一會,見他老老實實地坐着,她便先将披風脫下,擰了一擰,把沾水的那邊朝上放在篝火邊。
她素來穿得多,裡面那件茶白寬袖外袍隻是下擺濕了。
她脫了外袍,穿着那未被雨濕透的香皮交襟窄衫裙,又幫着宜曼将身上的濕衣服脫下,用自己的外袍裹住隻穿着抹胸與合檔褲的宜曼。
她将衣袖挽直手臂,将宜曼的襦衫襦裙放在兩手肘上,随即将手肘置于火堆上方。
洞穴裡很安靜,寶知剛粗略地用白棉布絞了絞宜曼濕透的長發,這會小姑娘坐在溫暖的火堆前昏昏欲睡。
寶知百無聊賴,打量起邵衍的背影。
他的綠衫濕透了,連帶着色都加深,像是樹梢上被打濕的陳葉。
寶知很滿意他的安分守己。
雖說她不介意手上沾了血,但缺乏實戰經驗,很難在一擊内解決。
她細細一看,卻見那寬闊的背影正瑟瑟發抖。
寶知一怔。
正是,這個剛進來的時便能感覺到洞穴深處吹來的風。
這人發濕、衣衫也濕,還用自己的身軀擋住風。
莫不是她想太多了?太陰謀論了?
向來鐵石心腸的寶知心中松動。
手中的衣服被烤得暖烘烘,寶知的手心手背皆是熱得癢酥酥。
宜曼睡得東倒西歪,寶知隻得讓她躺在自己懷裡,這樣一點一點給她穿好衣服,随後用烘幹的披風把宜曼裹得嚴嚴實實。
她躊躇了一會,開口:“衍公子,臣女等已經烘幹衣服,請公子自便。”
邵衍沒開口,慢慢起身,寶知看見他唇色蒼白,兩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
在寶知訝異的目光中,邵衍跌跌撞撞地走向她。
“您,您這是怎麼了?”
被下藥了?精蟲上腦了?
可現下宜曼躺在她的腿上睡得正香,寶知的行動被抑制住,不敢亂動。
邵衍愈來愈近,寶知甚至能夠聽見他沉重的呼吸。
她掏出匕首,橫在胸前,皺眉道:“莫要過來!再靠近我便不客氣了!”
邵衍置若罔聞,絲毫不忌憚那鋒利锃亮的匕首。
隻有一瞬,他撲到她面前,帶着一陣草木的氣息。
叫寶知不合時宜地回想起在他懷裡的感覺。
隻是這草木剛被雨水淋濕,裹挾着水氣,沉壓壓的。
寶知早就做好與他決一死戰的準備,轉動手腕扣住柄,毫不留情地往邵衍脖子插去。
這是正當防衛。
是本人的合法利益在受到侵害時,針對侵害本身所做出的。
顯然,當下邵衍的精神狀态非常不穩定。
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左手竟死死抓住寶知的手腕。
匕首尖端點在邵衍的頸上,将白淨的皮膚壓出一個凹陷。
交疊的手影在火光下抖動。
男子的力氣果真比女子大許多。
硬拼蠻力寶知隻能處于下風,她毫不猶豫地握緊左拳,直擊邵衍的喉結。
“能不能帶我走?”
她的拳頭在空中停滞。
邵衍總是遊刃有餘,聲音淡定,像是是冬日的暖陽,叫人安心。
這是寶知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這般孱弱。
邵衍顫抖着撫着她的臉,四指搭在她的下颌,大指指腹輕輕壓在她的下眼睑,小心地蹭過那顆紅痣。
草木氣息冰涼,冷得她從脊髓後頭竄上一陣電流,渾身一顫。
“帶我走吧。”他笑着問,還不若不笑:“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寶知撇開頭:“您認錯人了,放開我!”
邵衍直勾勾地盯着這眼角泛紅的桃花目。他的目光如此深邃,如此缱绻,幾乎把寶知吞沒,叫人幾近溺斃在這片溫柔的湖中。
他凝視地這般認真,時間久到眼前這雙漂亮的眼睛流露不耐,才如夢初醒地松了對寶知的禁锢,用膝慢慢往後挪了幾步,一面把手伸進衣襟,掏出了什麼物件,猶豫了一下,在寶知眼前展開拳頭。
那是一黑一白的小瓶并一個小罐,瓶身和罐身平平無奇,沒有花紋沒有貼簽,隻是棱角處顯得圓潤,顯然是被長年累月地摩挲。
他道:“物歸原主。”
在這炙熱的目光下,寶知伸出左手,從被石礫枯木劃破的手心上接過東西。
瓶罐被貼身放着,帶着主人的體溫。
那溫度比不得濃烈的火焰,卻在寶知手中燒出火星,點燃了她心中的花叢。
寶知的心像是被無形的手捉住,喉嚨眼不住下沉。
邵衍?
邵衍。
邵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