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曼也是一股氣使着做出的選擇,這會被姐姐鼓勵很是高興,正不好意思地四處亂看,倏爾看見對面的衍公子目中流露寒冷的,她以為自己眼花,又看,原是自己搞錯了,衍公子正溫和地看着她。
一行人快速分食了小包袱中的東西,寶知真是一身輕松。
她随手拾起三根粗枯枝,交替點燃後交給另兩人。
邵衍主動道:“由我在最前罷。”
寶知看了他一眼,低頭勾起了左嘴角,複擡頭,面上淡定:“好的,有勞公子了。”
真是精,一來若是遇到什麼不測,便是準備用昏厥的長泰郡主做掩體;二來,他這一招是為了叫寶知放心。
沒辦法,他的心上人向來多疑。
正要出發,衍公子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忽然指着宜曼的額頭道:“恕衍直言,我見一小蟲落在謝姑娘額上。”
宜曼尖叫了一聲,用衣袖快速蹭着自己的額頭,蹭得通紅。
好在寶知忙抓住她的手,險些破了油皮。
雖是出了這個插曲,一行人由此向洞穴深處微光的方向走去,不說路上的蝙蝠,長相奇異的犬類,有幾次還差點落入暗洞。
不過哥哥姐姐的沉着冷靜,支撐着夾在兩人中間的宜曼繼續前行。
她忍耐着,期盼着。
終于一行人感受到那夾雜着樹木與泥土味道的風直直往面上一吹,而清晨的第一縷初陽柔柔落下。
生命真的是極其寶貴的東西。
他們在裡面走了很久,宜曼這般好動的人,都累的不行,雙腳軟趴趴的,她正想說什麼,忽地香風一陣,上眼皮與下眼皮打架地緊,迷迷糊糊感覺自己趴在寶姐姐的背上。
等醒來時,竟已經躺在床上,床簾落下,攏得周身朦胧。
外面傳來鳥鳴,細細一聽,還有她母親同丫鬟奶媽說話的聲音。
宜曼睡迷了,手肘一撐坐起身來,帶動着裡頭布衾滑動發出的沙沙聲。
登時丫鬟便撩開簾子,服侍的人一層一層往外通報。
正當衆丫鬟表達自己的欣喜時,守在外間的謝家父子與喬氏一并進來。
雖然宜曼已經十一,但這會大家也顧不上綱常倫理。
宜曼一見到爹娘哥哥弟弟,後怕随即湧上心頭,她害怕能不能走出來,害怕迷路,害怕自己會不會被抛棄。
現在真的回家了。
她在母親懷裡哭花了臉,複想起什麼,忙問:“姐姐呢?”
姐姐還一路背着她。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皆一愣,卻好似什麼也沒發生般道:“你祖母這會擔憂地緊,你寶姐姐便先決明堂裡休整。”
宜曼不疑,便高興地喝着母親親手喂的清湯。
松澈與父親對視了一眼,兩人退了出去。
“爹爹……這般……該是如何處理……”
謝四爺沉着臉,右手在空中劃過,帶出淩厲的聲音。
“雍王老狗,真是沒臉皮!”
他越想越氣,恨不得現在就一匹馬沖去雍王府,宰了那老狗。
僅僅半日,雍王府的下人在京城裡将流言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長泰郡主同南安侯府世子做了一夜夫妻。
真是聞者耳赤,聽者臉紅。
而來不及換洗的寶知這會正跪在地上,淡定地聽着二夫人殷切地撺掇老夫人。
“難不成,真叫松淇娶了?”
“雖是妾,但也是貴妾。”
“都是自家人,二伯母還會害你不成?”
“到時便說你們表兄妹二人無意落入山崖……”
寶知好似未聽聞,隻顧低着頭。
“說夠了嗎?二弟,帶回去!好生看管!”
南安侯與謝二爺一道進門,聲音不大,也未聞波瀾,卻叫裡頭坐着的三個女人一并站起。
孫氏心中暗罵,門口的丫鬟是死人不成?怎的大伯來了也不通傳。
她紅着臉讷讷,隻由謝白着臉的謝二爺拽着一道離去。
三夫人關切地看寶知一眼,也先行告退。
郡主娘娘仍是那副玩味的模樣,好似未見南安侯那不悅的神情:“說說看,打算怎麼遊說寶丫頭去伺候你兒子。”
南安侯道:“母親說笑,兒子怎會如此;不說是為了文正與弟妹,寶知雖在由四房照料,兒子也是看着寶丫頭長大,視為己出。”
郡主笑問:“莫不是打算聘為世子夫人?”
侯夫人呼吸一滞,她面上雖溫柔大體,可寶知用餘光都可感知到她身上的反對與排斥。
南安侯沒有說話,好似在思索。
郡主問寶知:“你是如何想的?”
寶知低下頭,片刻,向南安侯行了一個叩首禮,亦如女兒對父親行禮。
在南安侯複雜的目光下,寶知道:“寶知謝大伯父關懷,自幼受侯府庇佑,吃穿用度皆是排于衆姐妹前。”
她擡起頭來,臉上流露堅強的神态:“家父家母身故,家父無嫡親兄弟,家母更是與姨母相依為命。侯府遭事,寶知本應當盡己所能,莫說為妾,便是為奴寶知也甘之如饴。可梁喬兩家血脈僅我與喻台,更因我身為長姐,自當代行母責。我怎能隻顧自身而不顧梁家與喬家世代先人遺流的名譽。另說,寶知自知門第匹不得世子,且對世子隻有兄妹之情,于此,下一代世子非出自嫡母房内,根基定然不穩。得大伯父厚愛,此心寶知已知,則足矣。”
侯夫人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内心很是矛盾。
若不說家世,寶知的能力極其符合她心目中世子夫人的人選。
但正是因為這份眼界與能力,不能成為謝松淇的夫人。
她的兒子她知道,他可以欣賞一個聰慧的妹妹,但是不會容忍一個多智近妖的枕邊人。
他需要的是隐于他身後,替他打理内務,照顧子女,奉養長輩的女人。
更不必說叫梁寶知做妾。
全家隻有二弟妹這般天真。
這樣遊刃有餘,全身而退的姑娘,願甘居人下?
若真是逼得她做妾,不必說被觊觎的财産,謝家不出十年必然腥風血雨,禮崩樂壞,以下犯上。
更何況南安侯絕不可能叫長得這張臉的梁寶知做妾。
她嘲笑自己,真是的,剛剛見二弟妹叫嚷着讓寶知下跪認錯時還緊張婆母倦了直接将寶知指給松淇。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南安侯心中苦笑。
倒是跟她母親一般。
郡主便先讓寶知回碧紗櫥休整,自己留下南安侯商讨。
南安侯道:“母親早知寶丫頭的抉擇。”
郡主道:“不錯,早于八年前已知。”
八年前,一個五歲的小姑娘便對将來做出抉擇,真真是叫南安侯心驚,莫不是精怪上身?
他正想問,郡主忽地道:“往事花非花霧非霧,也該放下了。”
南安侯一僵,即便是多年養成的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流露出幾分狼狽。
他想了一息,低聲道:“不過是黃粱一夢罷,兒子分得清。”
郡主懶得去分辨他是否口是心非:“不說外的,即便是你未婚,她未嫁,也不可能,亦如世子與寶丫頭。”
他那向來不管事的母親坐起身來,冷着臉,這面容叫他憶起父親失蹤那月,母親便是這般神情,穿着朝服從後宅入前院坐鎮。
“男女之事,出三果。一果,家世、才能、性情皆不配,結為怨侶;二果,相敬如賓,男外女内,各盡其職;三果,互補互愛,共生共死!”
那「死」字一落,叫南安侯喉結一動。
“梁禮喪父,亦無母教,自是對情感所需;小喬氏自幼得家中寵愛,一朝驟然全失,則生偏執,定将手中之物藏于身邊。二人結合,則為齊也。”
“更何況她蕙質蘭心,不下寶知,對你可曾有過另眼?即便沒有梁禮,難不成她願做人妾室?抑或你想休妻再娶?你何必日複一日想些虛無的情形!”
“你與梁禮親厚,他真的不知你的念頭?”
“因為他信任你!把你做大哥!你卻暗自期盼他們夫妻離心!”
“她本可自救,甯要死于船上。見到屍身你難道還不懂?”
“她心中隻有梁禮!”
“莫要做這般彌補,莫想着你兒子娶了她女兒,你便了了心結!”
“這隻會害得兩個孩子都悲苦!若你去了地府,如何見他二人?”
南安侯被說得心冷、身冷,母親說話真是一如既往直白,點破他隐秘的私心。
“是兒子着相了。”四十多歲的男人跪倒在母親面前,不住叩首。
“起來吧。”剛剛那番話似乎消耗了郡主僅剩不多的精力,虛弱地喘着。
南安侯忙跪行,給母親順氣。
郡主緩了幾息,道:“去吧,當下,謝家隻能有一個郡主。多關心關心你媳婦,她為了謝家付出太多了。”
南安侯起身道是,正要離去,郡主像是會想起來什麼,道:“還有,去查一個人。”
南安侯止住步伐,問到:“誰?”
“雍王王孫——邵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