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邵衍倒是心眼子多,寶知歎了口氣,坐在主座上。
司官見貴客都入了座,便唱了今日的特供及樓内的招牌菜,他也看出今日是為哄嬌客歡心,故意說了些甜食。
邵衍道:“今日便由姑娘做主,以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喻台也道:“正是!今日姐姐賞臉,都依姐姐!”
既然如此,寶知也不扭捏,不着急勾選,轉頭問邵衍:“公子可有忌口?”
這是數月來他離她最近的一次,連那長長的、微顫的睫毛都清晰可辨。
朝思暮想的人這會直勾勾地盯着他,怎麼不叫他心潮澎湃。
邵衍道:“唔,我未有忌口,就是不喜生姜。”
若是往常,寶知定會點些不會出錯的菜,既不暴露自己的喜好,也不叫别人捉着她的缺口,但是今日就是不想裝了。
覺得沒有必要。
她點了二道涼菜、三個素膳、四道葷食并一個糊塗湯,最後想了想,再加了三份櫻桃醍醐,還
囑咐着不要加蔥、香菜、大蒜、姜片。
喻台很是興奮,一個勁地說,說些今日宴客哪個男客喝迷了,跌破了頭;說哪個丫鬟故意栽到公子懷裡;也說看見一小厮扯着件中褲從淨房飛奔而出雲雲。
寶知一面應着,一面用茶水洗碗具,邵衍覺得新奇,便時不時看她一眼。
喻台從姐姐手中接過洗過的碗碟,有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是姐姐的喜好,若是去食厮定是要用茶水涮洗碗碟。”
他擔心師兄覺得姐姐是怪人。
寶知不以為然,倘若邵衍接受不了這樣的她,那也無話可說。
她可以裝成标準好妻子模樣,可是現在不想演,也不想跟邵衍裝。
因為邵衍現在對她而言是特殊的。
而寶知也不是愛拿喬的人。
邵衍擺擺手:“不,隻是覺得有些羨慕喻弟。”
他的笑帶着羞澀:“梁姑娘待喻弟這般好,叫人眼紅。”
喻台也臉紅,姐姐是他知道的所有人中最厲害的,這樣厲害的人竟是自己的姐姐,而且對他十分關愛,叫喻台又自豪又不好意思,他更加欽佩師兄,不愧是師兄,這般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羨慕,真君子!
偏偏喻台說什麼不必丫鬟布菜,叫衆人下去不要擾了他們。
寶知這輩子第一次跟家人外的人夾一個碟子裡的菜,故而發生夾到同一塊肉或是同一片菜的情形。
除去這些,可謂是主客皆歡。
待司婢撤了殘羹剩飯後,三人端坐着飲茶。
外頭黑壓壓的,喻台正想提議回府,寶知道:“呀,忘了。本來說好給你二表姐帶點味堂的玫瑰糕的,待會還要繞路呢。”
喻台怎舍得叫姐姐在冷風中苦等,自告奮勇要替姐姐分憂。
邵衍支了一個侍衛跟去。
喻台剛出門不久,寶知便尋了由子将屋内人支出去。
邵衍知道她有話要說,隻是不知等待自己的是好是壞。
寶知放下茶盞:“公子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原來是這個。
“我聽見謝家兄弟攀談,借其話推測出的。”
寶知道:“敢問公子,是否還記得……”
她想了想,換了一個說辭:“對于洞穴裡頭的事還有印象嗎?“
邵衍直勾勾盯着她,卻不語。
寶知心想好啊,敢做不敢當!白叫她翻來覆去數月!
她的心馬上就冷了,茶也不想喝了,起身就準備走了。
“等等,”那人終于開口了,卻問了句驢頭不對馬嘴:“你厭惡嗎?”
寶知認真觀察他的表情,見他雙頰泛紅,鳳目含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屋内逼迫他,反叫她興奮起來。
邵衍同她坐的這般近,隻要她伸手就可以觸碰到那白玉般的臉頰。
寶知蓦然生出一個詭異的認知——她可以控制他,隻要她想。這不同于對丫鬟的支配感,而是在這個封建社會下所謂的同等地位下,她可以完全擁有一個人。
隻要她想,她就可以把他關起來,關到自己的房子裡,不許任何人同他說話,隻叫他心裡想着念着她。
誠然,如果她真的想要禁锢一個男子,随時可以買個孤兒,這是當下的朝代賦予她所在階級的“特權”,可是她是驕傲的,渴望去征服另一個驕傲的靈魂。
現在她找尋了很久,終于遇到了那朵該是被她采摘的白茶。
這個認知叫在人人平等的社會主義國家生活二十餘年的她心驚肉跳。
環境果然是影響個體自我認知的因素。
她緩緩坐下:“公子這話我聽不懂。”
邵衍抿了抿唇,艱難地開口:“那日,我吻你,你可厭惡?”
他們終于不再打啞謎,直接戳破兩人的心照不宣。
這會輪到寶知不開口了,她低下頭,叫邵衍看不清她是何神态。
直到他原本亂跳的心漸漸發涼,她開口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吻我?”
“那時,燒得迷迷糊糊,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那你在夢中吻了我很多次?”她不肯放過他,步步緊逼。
因着自己就是仿照她的步子而前行,哪裡願意在她面前僞裝。
“是,我在夢中不知道吻了多少次了。”
寶知問:“為什麼?若是有旁人在,你莫不是要去吻他人?”
“隻因為我曾救過你,你就把我放在心上了,倘若是别人救了你,你是否走向别人?”
這個假設是莫須有的,可寶知發瘋般想知道答案。
她迫切用理性的思維解釋一見鐘情,卻發現一見鐘情中最最弱的就是無法對抗命中注定。
倘若人人都可以一見鐘情,便是換了人也一樣可以。
但她不喜歡這樣,她不喜歡錯過,不喜歡後怕。
她控制不住自己。
寶知想了好幾個月,就是想不明白,心中又是挂念他,又是覺得自己不能将注意力轉移到别人身上。
她已經穩不住了,因為早早意識到邵衍對她的感情,故而在戀愛補償效應的作用下,她無法控制地去關注他。
可長久養成的驕傲讓她不能率先低頭,所以她隻能尖銳地把自己的真實面貌暴露在他的眼前。
“如果那日,向你伸出援手的是甲姑娘、乙姑娘,你的夢中是否便是她們?”
“我們才見面多久?你了解我嗎?我是什麼人你知道嗎?你的歡喜未免過于淺薄了吧!”
果然,這個方面來說,她确實得到郡主娘娘的真傳,一脈子毒辣。
因為她付出了,雖然他不知道,但她迫切需要自己這數月的胡思亂想得以驗證。
邵衍不笑了,他蟄伏了這般久,終于窺見那美麗的石雕内部寶石的璀璨。
這才是真正的梁寶知,當下他不知為何她選擇了他,但他不願錯過這個機會。
邵衍有預感,隻要抓住這個機會,就可以實現這三年來的夙願,他蒼白的十六年将迎來絢爛的火樹。
故而,他毫不隐瞞:“不是,我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隻因為你是特殊的,是獨一無二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般的人,不瞞你說,這三年我一直都在想辦法靠近你。”
“你每月總有一日會去梁家的鋪子并梁夫人陪嫁鋪子。”
“每次出門都會帶點心回去。”
“若那時,是旁人出手,我概是道謝,日後尋了由子或是送上金财或是落難相助。”
“但你不一樣,隻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想要夢見,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是嗎?”
“自打初遇,我心中就有姑娘。”
雖是數月未見,他長高不少,當他起身靠近寶知時,那草木氣息夾雜着若有若無的冷冽,叫寶知耳後發燙:“早就想吻你了,又怕驚着你,叫你害怕。”
他雙手捧着寶知的臉,微彎腰,那薄唇愈近,直至離她的唇一指。
寶知渾身發軟,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沒名沒份的,但手指酥軟,直挺挺的腰都發酸。
她下意識閉上眼,等待那玫瑰花瓣落下。
可邵衍沒有。
他似是被驚醒,猛然放開寶知,複坐下,有些愧疚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經你允許觸碰你。還請姑娘見諒!“
寶知激動了半天,等來這個結果,叫她又惱怒又失落。
你不讓我親,我便要親!
寶知冷着臉起身,兩手撐于圓桌,将邵衍禁锢在自己懷中。
那鮮衣怒馬、目若朗星的王府公子不再遙不可及,她終于等到一朵為她量身定造的花。
她低頭,在那水潤的唇上嘬了一口,居高臨下地看着郎君面上漸染桃花:“在五馬山上時,我上馬車你為何不看我一眼,一下山就離我那般遠!”
原來這事竟被她挂念這般久,邵衍忙解釋:“不說雍王府的人都盯着,便是南安侯同謝伯父看我的眼神也不善。那會我怎能做些不規矩的事。”
果然,患得患失的人智商都會下降!寶知喟歎。
她揪着那滑膩的面皮,坦率道:“那我就原諒你一次。”
明明是她倒打一耙,邵衍也好脾氣地哄她。
喻台正興沖沖地奔上樓,正巧見那包廂外守着丫鬟并小厮侍衛,他正要問,便見門開了,姐姐正同師兄說些什麼。
即使兩人守禮地保持一定距離,可以同寶知一道生活數年,喻台瞧見二人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昵。
他悚然,離開不過兩盞茶,發生了什麼。
雖是抱着叫姐姐同師兄親近的思緒,可這會他心中酸澀,竟産生姐姐不再是他一人的姐姐,他不是姐姐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