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知跪坐于床沿,安靜地看着邵衍。。
男人将襦裙抖了抖,搭放在女孩腿邊,又将她身上的外衫攏緊些,蹲下身,與她額頭相抵:“很難受吧?寶知乖,現下先用清水拭一拭。”
寶知似已成慣,皓腕順勢搭上男人寬肩,可謂雪軀宛轉。
美人桃腮蹭了蹭男人的下颌,嘴裡嘟囔:“煩死了。做賊似的,還要被逐來逐去。”
邵衍的心都要被她磨化了,但當下可不是黏膩的時候,隻得狠下心來用那外衫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再将床幔放下,看外頭瞧不出什麼,才放心扯開門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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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衍估摸着伺候寶知穿上衣衫,卻對散落在床上的首飾發愁。
他還不會挽發呢。
寶知被他伺候着穿上鞋後,意欲起身,不想使不上一點力,直直往前酥倒。
邵衍忙将攏在手中的什麼钗啊環啊丢到一旁,把她抱到懷裡。
“不想這藥力這般強勁!”寶知心有餘悸:“可殺的狄人,真真是下三濫!”
“若是叫他落我手裡,定是讓他後頭日日開張!”
邵衍覺得她這面上的義憤填膺很是可愛,本不想笑,可看一次心中就生出笑意,本是打橫将女孩抱起,便微弓着腰,将頭埋到女孩肩窩裡,發出低沉的笑。
寶知将包着首飾的帕子放到小袋子裡,有些惱怒地咬了咬他的耳垂。
“好了,好了。不鬧了。”邵衍往上一托,叫女孩牢牢靠在他懷裡。
“我帶你走。”
寶知搖了搖頭:“不成。”
她指了指正屋:“帶我去那裡,你先走。”
邵衍從不懷疑她的選擇,邊走邊道:“這是什麼緣由?”
這就是寶知所欣賞的品質。
凡是行事,皆有存在的目的,以及背後的緣由。
有些人隻适合做士兵,因為他們不考究原理,隻須執行便是。
寶知需要士兵部下,不需要士兵夫君。
寶知道:“我是去救太子才中了狄人的藥。”
“這大活人突然消失可就駭人了。”
“想來是路上有人看見了,躲開反而叫人生疑。”
不過幾句話的路程,在邵九夫人陳氏同丫鬟們驚異的目光中,邵衍輕輕地将寶知放下,叫她坐在左首的一把木交椅上。
古人尋常觀念裡,男子定是頂天立地,想來也是第一次見這般俯首帖耳的模樣。
寶知不是那種從在旁人面前展示自己家庭地位行為中得到自尊和快感的人,她也不喜歡小丫鬟紅着臉,躲躲閃閃窺視邵衍。
她伸手捏了捏站在她身前,正笨拙地給她挽發的男人的手:“你先走吧。保重自己,等我來找你。”
邵衍卻難得地皺了皺眉,歎了口氣:“我不喜歡這句話。”
旁人興許一頭霧水,但寶知便是敏銳地意識到邵衍所言。
她離京前同他說的最後一句便是【等我來找你】。
他懼于這空頭的承諾。
寶知笑道:“後日。後日我們們去跑馬。”
邵衍這才展顔,他轉身,臉上雖仍挂着那溫和的微笑,氣質卻拒人千裡之外:“勞煩夫人照看我家姑娘了。”
陳氏暗淡着臉,低低道了句:“這是應該的。”
随着邵衍離開,室内靜得落針可知。
寶知知道她的苦楚與艱辛,但是她無意介入。
往後,即便邵衍同陳氏和解,陳氏之于她隻是邵衍的母親,她的婆母。
她無意擺出心思,去裝出一個兒媳如何貼心,将婆母當作自己的親娘。
她們之間的鍊接隻有一人,脫離了這人,二人毫無交集,何必做出自我犧牲叫自己感動呢。
故而寶知隻自己軟着手指,有些辛苦地将頭發往上挽。
陳氏這些年雖是避居王府一角,可總歸是見慣了人心,自是懂得寶知隐藏于“多謝夫人收留晚輩,真是感激不盡,他日定奉上厚禮,報答夫人之恩”的含義。
她不惱。
孩子……她縮于圭甲,便是摸亂去看上那孩子一眼,也隻是匆匆忙忙。
他如今長得這般大,也有了自己的家。
她又如何仗着肚子上的紋路,對他來之不易的家指手畫腳。
陳氏走近,低聲道:“我雖已為人婦多年,仍會挽姑娘發。若是姑娘不嫌,便讓我來幫姑娘吧。”
寶知搖頭:“夫人說笑了。晚輩如何能叫長輩伺候着,這不合規矩。”
陳氏苦笑:“我本來便不是什麼規矩人。”
如此直白,叫寶知不禁愣住。
若是旁人多多逼逼,唇槍舌戰,她自是遊刃有餘,但遇上這樣将苦楚坦陳的人,反叫她心中生出佩服。
寶知坦陳:“如夫人所見,晚輩不善挽發。但若是叫您來挽,傳出去定是要诟病謝家的家教。”
“這般,不如麻煩夫人的丫鬟罷。”
陳氏身邊的丫鬟皆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小門小戶的,哪裡見過這樣的貴女,本就誠惶誠恐的,剛靠近寶知就手腳發抖。
寶知歎了口氣,這真是……
陳氏笑着搖頭:“還是讓我來吧。旁人不知道的。”
未免自己披頭散發的模樣叫人看見,寶知糾結幾回,便應下了。
陳氏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如綢緞般的長發,從懷中取出把桃木梳,一下一下通發。
寶知疲得很,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
陳氏也心疼她,道:“不如姑娘,在邊上幾上趴着歇一歇吧。”
寶知的臉瞬間通紅,這,她不是因為邵衍而累……
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她把臉埋到手肘中,有些自暴自棄。
也不知這樣昏昏欲睡了多久,隻聽一聲破門的巨響,正對着正堂的院門被人踹開,随即便是衆人的七嘴八舌。
人聲鼎沸。
寶知睡眼惺忪擡起頭,與站在人群之首的男人正對上眼。
好似被冷風席卷,人群漸漸靜下來,明眼人都瞧出有些明堂,躲躲閃閃地偷觑。
寶知摸了摸頭發,已經挽好了,隻差珠钗,面上有些茫然道:“這……這是怎麼了?”
勝邪冷笑着看向适才堵門的丫鬟:“梁姑娘不正好好的嗎?”
那丫鬟挨了踹,心窩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一張口,吐了點點水紅。
寶知餘光瞥見一旁陳氏眼底的焦急,冷下臉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叫勝邪大人捉賊似地,要把我揪出來?”
勝邪不怒反笑,他臉上大剌剌擺着的巴掌印也耀武揚威的:“梁姑娘自是運籌帷幄,也……”
“給梁姑娘賠罪。”那男人終于開口了,如冰霜般,開口就叫人提前入冬。
勝邪抿了抿唇,單膝跪地,雙手拱前:“在下失禮了!沖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寬恕。”
一旁的雍王世子道:“梁姑娘莫怪,剛府裡亂糟糟的,我等不過是擔憂姑娘的安危。”
寶知冷冷看了他一眼:“世子殿下又何必擺出這般善解人意。适才遣人打殺臣女時,可不是這般好說話。”
這話可了不得,雍王世子被這丫頭片子所驚,大聲道:“休要胡說!”
寶知道:“是不是胡說,心中有數便是!好在臣女得太子殿下龍氣庇護,雖是在别院門口被黑衣蒙面人所追殺,倒也拼死揀回了一條命。”
她慢吞吞從小兜裡掏出一塊牌子,衆人一瞧,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正是世子的令牌。
在這混亂中,最該開口譴責雍王府内守備不嚴的人,一聲不響。
一雙修長的鳳目陰鸷地盯着幾步外、有些無力地撐着幾案的姑娘。
他經曆了大喜大怒的腦袋中已将過程縷順。
先不說那現下已被壓入東宮地牢的女人。
他确定定是她出手了。
那狄人道那女子也中招。
可侍衛搜遍了别院,便是假山溶洞也翻得底朝天,竟都未尋到那軟玉曼影。
現下她在一個廢物的廢物娘親院子裡。
面色潮紅,骨子裡的嬌媚不住外溢,舉手投足間,在少女的青澀裡,竟隐隐流露婦人的甜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