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官這才想通關節,汗淋淋跪下,顫顫巍巍地請罪。
隻聽太子冷聲道:“孤宮中有要事。平雲,現下宮中晚金桂開得倒好,請梁姑娘至明光台賞景。”
平雲忙起身,恭敬道:“叫姑娘受冷落了,姑娘請!”
相比被欺騙的生氣,寶知想太子更是因為家中醜事為她這外人所知而難看,便體貼視作未曾知曉。
一路來,隻在平雲殷切介紹時做出驚喜與欣賞,好似已經沉溺于東宮美輪美奂的建築景觀。
這份體貼延續到季律光來尋她,寶知像一初入東宮的官家姑娘,隻同「侍女」說道殿内裝潢如何精美,侍奉之人如何守禮,用漂亮的場面話叫平雲等人皆大歡喜,以至于衆人都忽略了梁姑娘身邊辦事歸來的侍女那泛紅的眼尾還有衣擺與袖口的深褐點子。
幸福真是比較出來的。
寶知坐于馬車正位,一面親自沏茶,一面不住心中感慨。
季律光早無來時的輕松與玩笑,壓得車廂内氣氛發僵,叫寶知這般八面玲珑的人也沒法子尋上好聽俏皮的話。
這倒也不能怪她,他們是兩塊相負磁級,此起彼伏。
“你是不是很痛快?”男人開口道。
寶知沒有搭腔。
男人冷笑一聲,自顧自說下去:“别裝了。自打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良善人!”
“這也正合你這梁家大姑娘的心。”
“報仇了不是嗎?”
季律光再不如何厭惡他父親,也須得承認,他的榮華富貴自打出生時起就是由他父親賦予。
他父親如何得權?
他們心裡都知道。
季律光面上未顯,實則内心深處興許對邵聞璟,對梁寶知都有一絲怨恨。
這隻是寶知的惡意揣度,但她不怪他。
這是人之常情。
父親再如何隕落,短時間内還是會叫孩子産生畏懼。
寶知隻一味的沉默,現下同他拌嘴隻會火上澆油,萬一季律光一怒之下要掐死她該怎麼辦?
她可不怕他,就是鬧開了,事不算辦成。
“你莫不是覺得你的好日子便要來了?”
季律光越說火氣越大:“你随意挑了個身份上不辱沒你的,難不成他會永遠受你擺布?”
說到這,他指着寶知道:“嚯!我也是白操心!你跟挑狸奴似的,隻是挑個男人逗趣罷了!”
“你心中最要緊的隻有你自己!任何人挨了你的利益自然叫你掃出去!”
寶知隻淡定撥開眼前那修長瘦弱的指節,男人的關節紅腫,掌心赤紅,還不住顫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沒有做錯,你也沒有做錯。”
此言一出,本是張牙舞爪的季公子如被風吹破的孔明燈,一角轟然塌陷。
她這般直白,又誠懇。
他本想痛痛快快找她大吵一架,想借機尋由子,把身上的負罪與惶恐全都轉嫁出去的念想都被她擺上台面。
是的,縱使如何掩蓋,昔日的季小公爺是燕國公的親兒子。
他們投機、審時度勢、踩着旁人的屍首朝上頭爬去,隻為活下來的本性是一脈相承的。
季律光為了自己,為了新的季家,舍棄了季忠良。
他沒有做錯。
寶知抑下焦躁,隻低下頭撫平裙袍上的褶皺,裝作未見那身着不合身侍女服的人顫抖的肩膀。
她不喜歡這樣的局面。
季律光在她的心中該是玩世不恭,傲視旁人,視萬事如遊戲,一派子的懶散。
她以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有些死理地認定他就該何時何地都如此。
可現下他咄咄逼人,計較,把自己最難堪的一面顯露出來。
寶知不願,也不忍見到旁人難堪。
她知道自己這方面的觀點是不對的,可她真不願看見這樣的季律光。
若是她落于此境地,她所做的選擇自然同季律光一般。
他做到了他能做的。
可正是因為他的選擇沒有錯誤,他沒有做錯,可後果自然而然便落在他身上。
千言萬語,隻能彙作一聲長長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