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推脫一陣,隻好坐下,寶知順勢親手奉上茶水,由丫鬟們伺候着二位夫人用下。
楊夫人這才抽出空來打量寶知,雙目尚且含着薄淚:“這,是霏娘的……”
喬氏笑着點頭:“正是!寶知,快些見過你大舅母。”
寶知上前一步,正式拜見了楊夫人:“寶知問大舅母安!”
楊夫人看着女孩低垂時露出的眉目,好似回到在百花宴時驟見的喬霏時驚豔心境。
“好一個寶姑娘,我竟看呆了!真真是态濃意遠淑且真!”她伸手拉住寶知,從手上褪下一個金鑲青寶石釧,往寶知腕上一戴,寶知隻得受下,笑眯眯地由着楊夫人在她臉上摩挲,餘光瞥見楊夫人不自覺顫抖的臉頰,心中暗暗記下。
喬氏問旁人:“大公子呢?”
楊夫人才回過神來:“哎喲!看我高興的!我們來時,遇到四妹夫的侍從,道是侯爺與四妹夫現下在書房,喚了徽鳴去。那孩子道自己面生,怕沖撞了府裡的姑娘,便先去書房拜見侯爺同他姨父。”
喬氏抿嘴一笑:“一家子骨肉,哪裡沖撞不沖撞。”扭頭對冬玉道:“快去外院遞口信,若是喬公子從書房出來,讓他上慶風院來。”
冬玉笑着應下,打簾時恰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那姑娘踉跄一下,撲進冬玉懷中,口中嚷嚷:“娘!我聽聞外祖家來人了!來者是誰!”
後頭高瘦少年忙将她從冬玉懷中拉出:“妹妹!穩重些!”
不是别人,正是宜曼、松源與松清。
屋内一下子就熱鬧起來,喬氏将孩子們一一介紹,看得楊夫人滿心滿眼歡喜。
寶知也忙個不停,喬氏早早發話,要留楊夫人同喬公子在院中用飯,她便細細詢問楊夫人身邊的人有關的偏好忌口,囑咐小廚房時還取了對牌讓人趕梁家的糕點鋪一趟,取些大師傅的招牌點心。
她在外頭叮囑後,便見一着碧色翠竹暗紋長袍之人邁入正廳。
寶知心頭一驚,僅僅一個背影頗有邵衍三分氣度。
她低下頭,未洩露心境,隻前後腳相随。
喬氏瞳孔微張,目光正錯不錯地看着請安的青年。
在短暫的寂靜後,她揮了揮手,讓青年上前一步:“好孩子,上前來。”
那溫潤公子上前幾步,卻也禮儀地垂下眼眸。
寶知旁觀這喬公子與喬氏在眉眼間有六分相像,下半張臉更似楊夫人,平添一絲清貴。
本是被孩子與伺候的人勸止的喬氏又忍不住發出輕輕抽泣,一面嗚咽道:“這孩子……同……同大哥……”她說不下去了,隻伸手附上楊夫人放在膝上的雙手。
楊夫人莞爾一笑:“像吧!大家都說徽鳴肖父!”她笑着,眼中又薄薄含着一層淚,想努力提起唇角,卻止不住向下,像是控制不住悲痛,将手抽出,反而緊緊握住喬氏的雙手:“四妹妹!你大哥!你大哥是那樣……那樣風光霁月的人,為了保全我腹中的孩子,死後也不體面!我那日偷偷跑回來,想着……他突然發難定是有問題,不想……不想卻見……”
女人說不下去了,長長的睫羽濕潤潤一層,娥眉輕蹙,本是激動漲紅的雙頰沁出青色,且開始急促喘氣。
“大嫂嫂?這……”喬氏看出端倪,手心冒出冷汗,求救似地望向喬徽鳴。
喬徽鳴也不顧禮節,上前抑着楊夫人,卻也鎮定地囑咐楊夫人的丫鬟:“母親又犯心疾了,快些取了藥丸用溫水化開!”
宜曼自然被吓得不清,惴惴不安地把臉埋進寶知後背。
松清比之喻台更小些,被唬得臉色發白,緊緊拽着哥哥的衣角。
松源沒法,隻得蹲下身去安慰弟弟。
寶知倒也未亂陣腳,一面囑咐人去請府醫,一面叫人端來溫水。
真是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許是楊夫人經常犯疾,也許是喬公子的冷靜感染,楊家丫鬟從貼身荷包裡取了顆赤色藥丸,放入溫水中,由着喬徽鳴親手服侍楊夫人服下。
楊夫人臉色的青色慢慢褪去,衆人才放下心來。
候在一旁的寶知察覺大表弟的目光,不經意微微擡頭,同松源交換了一個眼神。
确實,表弟也驚訝。
可人多眼雜,寶知也不好同他多說,适逢喬氏将男孩女孩一一介紹。
“這是你六姨媽家的梁表妹。”
“梁表妹好。”喬徽鳴似一塊無暇溫潤的羊脂玉,他便立于此,言語間不疾不徐,即便不着白衣,無端讓人想到山間的松林,雨後的青竹。
一頭墨發隻用一支木簪挽起,身着尋常的棉袍,與侯府衆人格格不入,卻未流露絲毫不适/
喬徽鳴是真正的溫潤公子,曆磨難而不棄,經尴尬而不愧,舉止間竟叫寶知也不得不感歎。
古詩裡所謂的謙謙君子,不過如此。
也有可能是十年磨一劍的僞裝。
不管如何,寶知識趣收斂了冷漠,回禮道:“喬表哥。”
可巧外頭傳道:“梁少爺到!”
喻台披着落滿銀雪的大氅鑽進屋内,望見那背對自己的青衣男子,脫口道:“師兄?”
喬氏笑道:“這孩子,怎麼迷了眼?這是你喬家表哥!”
喬徽鳴笑着轉過身來,大大方方道:“想來這便是梁表弟。”
喻台尴尬一笑,撓了撓頭,恭敬行禮:“喬表哥好。”
早有丫鬟伺候着喻台脫下大氅與風帽,喬氏問:“今日同你姨父去武行司,怎麼現在才回?”
喻台道:“本是打算午後就同姨父一道回來的,可周府的人在外頭候着,道是席玉師兄有請,姨父便讓我自便。”
松清聽到了,嚷嚷道:“那周師兄總愛用話套了我去!喻哥卻肯理他!是我這個作弟弟的同你親近,還是他這個作師兄的同你親近?”
這般霸道可愛,惹得大人兄姐拊手大笑。
喻台忙從懷中取了個小盒:“自然是你了。你瞧,哥哥知道你喜歡木機小房,特意繞到衍師兄那,取了最新的款式,師兄都給你留着呢。”
氣氛正好,寶知一面關注着茶水,一面不留痕迹地觀察喬徽鳴,隻看他眉目帶笑,姿态優雅。
因喬府尚在修繕,南安侯自然劃了一處院宅給喬家母子暫居,隻等年後再議。
不過是年間數日,喬徽鳴就得到全府上下衆人一緻歡心。
上至南安侯兄弟,下至馬廄馬夫,便是嘴上不饒人的二夫人,都叫喬徽鳴恭維地笑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