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一轉,領人往東邊去。
“今日在東院花廳擺飯。”
蘭園原先不叫蘭園,隻挂匾牌為雲府。
他自七歲全家上下被害,身為嫡長子被季奸所害去勢入宮時,便抛棄自己姓氏,隻當以往那個小霸王已死。
所幸得尚為太子的邵聞璟賞識,納入麾下,才得一息喘氣。
那女人不過他同東宮尚處于戰戰兢兢時一個消遣。
年少時她就是這樣膽小,嫡母難得發善心,鄰裡拜訪帶上這個姨娘病亡的庶女,也不知道讨他這個榴花胡同小霸王的歡心,呆呆地跟在他身後,叫她離遠點就抹眼淚,絆一跤也抹眼淚。
冒險偷溜出府給淨身房塞錢,求裡頭人放了他,不想錢被吞了,還被惡人用他剛割下新鮮的卵蛋丢置她臉上羞辱時抹眼淚。
後來她要被一台粉轎子擡去陰川侯府,也抹眼淚,将摳搜攢下的錢财都留給他。
這樣膽怯的女人,被他火急火燎搶回來時嬌怯怯地仰頭看那匾牌,輕聲細語道:“逛了府裡一周,倒覺得叫蘭園好。”
他嗤笑一聲,半拉半拽她到東院,欺身上去,将所有的絕望,所有的痛苦,還有無盡的自卑都宣洩在她身上。
她這樣膽怯,這樣愛哭,卻在不發出一聲求饒,也不落淚,纖細的臂膀哆哆嗦嗦攀附在他有些瘦弱的肩頭。
平雲那暴戾的心被女人張翕的溫柔給澆得裡外冰冷。
也是,殘缺身體裡的魂魄即便心口再熱,也隻到腹部,不會向下。
女人不哭,他卻淅淅瀝瀝地落下淚來。
第二天求了太子贈墨,不過數日,說到太子身邊近監居所,無人稱珞珈門雲府,隻知珞珈門蘭園。
他盯着女人很久,隻出神回憶往昔,卻不知女人浸泡于他目光中,逐漸紅了耳根。
她猶豫片刻,将揪得皺巴的帕子團在手心,上前道:“哥哥回來了。”
以前他不還不是提督,月芙曾不知道如何稱呼,丫鬟說叫他公公便是,她呆呆傻傻,這麼一叫,他登時拉下臉來,将撺掇的丫鬟打得半死丢出去,晚上她懸在空中,就是不肯給一個痛快。
她想了半天,像小時那樣叫他,他像是以往那般嗤笑一聲,也不應,也不罵,她就知道得他心。
日後就這般叫開。
“你是我妹妹嗎,敢這麼叫我!”他回過神來,惡聲惡氣地掐住她的下颌,将月芙掐得兩頰肉往裡一旋,唇珠有一下沒一下蹭着下唇,欲色滿滿。
她的臉同他這般貼近,近到不敢看他,隻顫抖着雙睫,像是落難的蝴蝶,任由他為所欲為。
伺候的人都是東宮撥來的舊人,很懂規矩,自他入園時就背過身,他禁锢着月芙的腰,有些急切的唇就落在那肉乎乎的唇珠上,她在這上頭倒不膽怯,檀口輕啟,像是勾人的妖精,縱容着他貪婪地攫取。
平雲也無需用手扣在她腦後,月芙自然而然地會勾住他的脖頸,似是攀附着桂枝的紅綢帶。
這個小娼婦,真是輕車熟路。
他一面心中暗罵,動作卻緩和許多,隻将吻慢慢延伸至耳際,霸道恣肆地在潔白的脖頸與耳根留下绯紅的印記。
他不管滿園滿城的人作何猜想。
月芙心想他今日興許是在宮中受了編排,可他這會隻侍奉今上,連南安侯都要敬他三分,還有誰會叫他不痛快呢?
平雲被往事所刺激的瘋勁逐漸平複,看着月芙面若桃李地依偎在他身上,心中又是自厭又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最後粗聲粗氣道:“沒樣子,大庭廣衆之下失了體面。”
月芙還在小口小口喘氣,沒聽到他的輕斥,隻聽到自己的砰砰的心口貼上他同樣顫動的心。
兩顆心貼在一起,竟奇迹般彙成一條頻率。
她感覺又甜美又滿足,暈暈乎乎地被牽去花廳,吃完後由丫鬟伺候着,才知道平雲要帶她出門。
若不是平雲陪同,月芙是不敢出門的,姨娘在時就常說外頭有拍花子要抓小孩,她便不敢出去,後來姨娘不能說話了,有媽媽說姨娘沒人陪同獨自出府被壞人揪走魂魄,她就更不敢出去了。
鼓起勇氣偷跑出去的那次,卻見平雲如死人一般的臉色,心中駭然,外頭有果然危險。
但若是平雲陪她,她就不怕。
可平雲在蘭園裡時一個樣,在外頭又是另一樣。
不肯叫她近身,隻許安生保持距離。
今日是上巳日,他卻還是這般。
月芙洩了氣,隻無目的地四處張望。
京中街巷的新奇玩意,便是千金難求的木機小屋的新樣式,總是第一時間送至蘭園,更不必談宮内物品。
外頭那些小玩意早失了吸引力。
可月芙卻見前頭熟悉的身影。
女子瘦瘦高高,身着珊瑚赫長袍,底下稍露玉色内裙,步搖曳曳,清風拂過,珠翠清響。
一邊的男人小心護着她,不管青袍是否被擦肩而過的人群撞得發皺。
又是一群人路過,也不知是未站穩,女子不小心往前傾,恰好倒入男人懷中,二人紅着臉又慢慢分開,可是男人抓着女子的手肘卻分開,慢慢地變為女子挽着男人。
像是街上普通的夫妻,倒不像是未婚男女。
月芙見過梁姑娘。
南安侯世子大婚,蘭園也收到請柬,平雲帶着景光帝的賀禮前往,月芙也去蹭了酒宴。
坐在她邊上的婦人善談善飲,不知道她身份,隻叽裡咕噜同她說小話,說外頭還有人猜測這客居侯府的表姑娘莫不是要做了世子房裡人,怎想卻定給相華街邵府,又說青梅竹馬哪想輸給外頭落下的命定之人。
月芙卻心想平雲既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又是自己的命定之人,心中開心又多喝了幾杯,最後暈暈乎乎地被面色不善的提督帶走。
這衍公子對梁姑娘真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平雲會允許她在外頭像這般挽他。
心中胡亂想着,手腕卻一痛,月芙才發覺邊上的人一臉陰霾。
“回去了。”
她一瑟縮,任由他拽拉着,有些踉跄地跟上。
府裡仆役早習慣他陰晴不定,隻恭敬低下頭,聽兩股腳步聲路過,才敢伸手擦脖子上的冷汗,心中為月芙擔憂:提督今夜心情不好,夫人怕是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