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一切都叫喻台汗如雨下。
他的心突突着,若不是他死咬牙關,怕是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
平雲不受影響,語調平靜:“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嘉盛十五年探花,故成安知府之長女梁氏,肅邕成性,柔婉成容……可封縣主。主者施行。”
縣主為六品,又無封号,即領食祿。
寶知聽着,愈發沉穩,俯身行大禮道:“臣女梁氏謝主隆恩。”
她雙手高舉,正欲從平雲手中接過聖旨,卻被不動聲色地牽制。
寶知一擡頭,對上平雲的笑眼,隻是笑意浮于表面,帶着疏遠的恭維:“恭喜縣主,陛下還特囑咐咱家,請縣主入宮謝旨。”
不等寶知反應,他往門口一站,就見隐匿在暗處的馬車哒哒靠近。
喻台也聽見了,不安地拽住寶知的裙角。
弟弟還是個孩子,他不知道怎麼辦。
寶知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頭,平雲又道:“陛下看重縣主,早已安排了伺候的人,縣主隻管上車便是。”
這架勢何其恐怖,似是硬生生将寶知送入宮中一般,她連同丫鬟們說句小話也不得。
隻得同弟弟道:“姐姐去去就回,廚房熱着杏仁粥,别忘了喝。”
即便駛離伽絡門,仍能聽見梁府門口沖天的鞭炮聲。
一路上她不禁思索,景光帝這道聖旨到底是為什麼?
要梁家的家财?
他已經得了梁皇後的嫁妝,便是真如此,也不該是給爵位。
要收攏喻台?
可喻台不過是個未弱冠的書生。
做樣子補償忠臣之後?
行吧。她終于找到勉強能圓過來的原因。
邵聞璟很忙,即便現下已近晚膳,卻見紫宸殿口往外三三兩兩的朝臣。
此外,不時有太監捧着奏折文書進内進出。
寶知坐在殿外,也不飲茶水,隻做做樣子将唇貼一貼杯壁。
不過須臾,就見景光帝身邊另一近侍見橋從祥雲罩裡轉出。
“縣主大喜。”
寶知起身回禮:“多謝掌印。”
“陛下這廂稍得空,縣主請。”
寶知亦步亦趨,垂着頭,不去看滿架的文書,一入内便跪下道:“臣女梁氏問陛下安。”
她今日未着鵝黃,想來是避諱今上,隻着件青金石長袖禮袍,這樣穩重的顔色,不像姑娘家,反而似是初次擔任宗婦的新娘。
邵聞璟心裡突然一痛,低聲道:“起來吧,賜座。”
寶知隻肯坐一小段,像個木讷的傻子,邵聞璟問話才肯說一句,旁的都憋在心裡。
她太防備了。邵聞璟心中輕歎。
循序漸進,徐徐圖之,不能逼太緊。他在心中告訴自己。
“你可還記得我們一道在文州時遇到那中山狼案?”
寶知如臨大敵似的,起身回話:“臣女不敢。”
左一句不敢,右一句不知,聽得邵聞璟心底翻騰起一陣煩躁。
她把自己躲得這般遠,連同他粘上一絲聯系都不肯。
縱使邵聞璟想誘惑她,細水長流地培養些暧昧氣氛也不成。
可他忍住了。
他心中無奈道:能叫當今天子包容的女子,除開她也沒有旁人了。
景光帝耐着性子,隻叫她坐下:“那富戶之女嫁給城西秀才郎,不想卻是個惡人,可父母病逝無人做主,底下弟弟妹妹又小,若不是那時你同朕恰好經過,救了她的丫鬟,這事自然無人知曉。”
寶知敷衍道:“陛下大善!心系百姓,實乃我大盛子民之福祉。”
邵聞璟看穿了她的心思,進一步挑開話頭:“梁大人梁夫人早逝,便是南安侯府有時也鞭長莫及,若你們姐弟二人有爵位傍身,或多或少不叫人輕賤了去。”
他又道:“這幾日,朕封爵賜封号的旨意下達衆多,混雜其中,也不過引人注目。”
這般善解人意,叫寶知不住訝異地擡頭看向案幾背後的男人。
他莫不是被奪舍了吧?
直面聖上為不敬,她回過神來即刻低頭,喏喏應下,嘴裡翻來覆去便都是那幾句漂亮話。
隻是低頭速度太快,錯過了男人眼中少有的缱绻。
那般不加掩飾。
他不可避免地用男人看心愛女人的目光來審視寶知。
覺得她太勞累了,身型都消瘦,若是在宮中便是叫太醫院好好給她進補;又覺得她的首飾不夠精巧,要尚服局去搜集現下京中貴女最喜愛的款式,去他私庫裡尋上幾箱寶石珍珠打造。
思索來去,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做這些,轉而眼神發冷。
她又跟個遇着閑漢的深閨寡婦似的,不肯多說一句,多行一步,避他如洪水猛獸。
“罷了,”他散散丢下一句,似是同她說,也是告訴自己:“來日方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