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每個新娘在婚禮前都有逃跑的沖動,無論愛抑或不愛。
臨近婚期,寶知幾近是每天都清點一次嫁妝,再将家中的庶務事無巨細地同喻台說道。
跟一些觀點不同,她并不排斥婚姻。
這得益于父母之間的良好氛圍,即便她同父母不親近,也須得承認他們二人的婚姻确實給她提供了美好幻想。
可她終究不可避免的惶恐。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要從姑娘變成另一個身份,一個人的妻子,很快又是另一個人的母親。
在寶知心裡,對自己的畫像描述還是一名學生。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丫鬟們見姑娘發呆的時候愈發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去請示喻台。
喻台心裡也不得勁,可見姐姐吃得越來越少,思來想去,着人分别去袁家醫館與梁家綢布莊走一遭。
“縣主,袁家少奶奶遞了帖子給門房。”
寶知歪頭一想,發出一輕聲“啊”,放下手中的刺繡:“快請。”
她一面囑咐丫鬟去請人,一面讓松蘿去小廚房取冰酥酪。
有小丫鬟是自小在梁府伺候,剛分到雪中春信伺候幾日,沒法子摸到裡間,頭回見寶知這般情緒外露的欣喜,忙拉住在侯府一道來的丫鬟:“好姐姐,這袁大奶奶是何來頭,可有什麼禁忌?”
見其面露警惕,忙道:“縣主随和,可我們這些後來的總怕行事有偏差,叫姐姐受累。我這裡先問問姐姐,隻是想伺候的時候避免沖撞來客。”
對方松了口氣,快速道:“這袁大奶奶原是縣主剛至侯府時,謝四夫人撥去照料縣主的,一道伺候的夏玉姐姐現下是綢布莊的李夫人。後來她們到了放出去的年紀,縣主去求了侯夫人恩典,改了她們二人的籍,還分别許配出去。想來除開謝二姑娘,便是她們二人同我們姑娘相處最久。”
她說完後急着去取庫房取陽獻雪芽,隻警告地丢下一句“伺候的時候别胡亂說嘴”就匆匆離去。
寶知剛坐在刺猬紫檀首椅上,就見三等小丫鬟笑着道:“秉縣主!袁大奶奶到了。”
她起身道:“快些請進來。”
衆人便見中庭小徑盡頭走來一着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的年輕少婦。
一張圓臉笑盈盈,五官小巧,遠遠望見交椅上寶知,那張圓臉就綻放成一朵小花。
“姑娘!”她快步跨過門檻,近身後下意識向寶知行舊禮。
寶知伸手就扶住她的雙肘,叫她略有彎曲的膝蓋伸直。
“九秋姐姐,你好嗎?”
“奴……我很好!姑娘近些日子可好?”
寶知郁結的心情在見到舊友時早便蕩然無存,自然眉眼彎彎:“我最近有些入睡苦難,不過不打緊。”
小花放籍時求寶知贈她一名,寶知見窗外棵棵茉莉含苞怒放,心中冒出“雖無豔态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故而寫下【九秋】二字。
寶知一面笑意盈盈攜九秋坐于上首,一面讓丫鬟去冰水裡取了酥酪。
九秋推脫不得,隻好挨着寶知落座,卻不敢放肆,腰背挺直着同寶知說話。
寒暄話轉了幾圈,便聽寶知問道:“姐姐在出嫁前幾日是何種心境?”
九秋是過來人,知道寶知不可避免的産生了對未來的擔憂,隻揀些好聽的話來叫寶知舒心。
不愧是打小伺候寶知的舊人,幾句話就叫寶知壓在心頭幾日的惶恐消散了不少。
九秋跟着丈夫也學了不少淺顯的藥理,送寶知一個方子用于疏通肝氣,寶知才喝了一碗,晚上上榻時眼皮就上下打架。
第二日一大早,她難得醒來時渾身暖洋洋,似是浸泡在熱水之中,小幅度移動四肢都是惬意。
左右也無事,丫鬟們也不敢擾她,她便賴着到日上三竿。
外頭松蘿扣了扣罩門:“縣主,門房來報,李夫人遞了帖子。”
寶知笑道:“昨天來,今天又來,倒是錯開了。”
丫鬟們魚貫而入,各司其職,不過半個時辰李夫人便被笑嘻嘻的丫鬟引入正堂。
二人許久未見,自是攜手淌下淚來。
夏玉正懷有身孕,臉上帶着母性的溫柔,看寶知的眼神跟看自家長女一般。
“棠兒怎麼沒帶來?”
夏玉輕輕擺了擺手:“小孩子正是愛玩鬧的時候呢,我現下行動不便,也怕沒個輕重。”
說說笑笑間,夏玉眉目流轉,隻一個眼神,由她多年照料的寶知自然心領神會,隻裝模作樣地差遣房内的人去外頭,連惠娘敏娘都打發了。
見屋内散得差不多,夏玉壓低聲音道:“縣主這幾日可回過決明堂?”
寶知訝異,隻道:“還未,這幾日我都呆在院裡。”
夏玉輕咬下唇,思索再三還是道:“郡主娘娘想來不大好了。”
“我去那日,陪着夫人去決明堂請安,發覺宮中撥了太醫長駐,用的都是狼虎藥吊着。”
女人呼出的氣溫熱,噴灑在寶知臉頰上,激起陣陣顫栗,可随之而來的,便是悄無聲息的寒意自脊背向上爬升。
寶知不自然地挪開身子,一時間,長久養成的處事不驚的面具被擊穿了一角。
夏玉像是小時那樣,拖着笨重的身子,艱難地将寶知攬入懷中:“好姑娘别怕。“
死亡太可怕了。
疾病也很可怕。
寶知勉強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夏玉的肩膀。
送走李夫人後,丫鬟發覺姑娘并不如昨日那般,反而更為沉默。
她從裡間走到外間,看看窗外的梅枝,又走回内間的長榻邊,一膝壓上榻,一撐一撐,另一足尖随着動作上下點地。
丫鬟們不敢亂觑,皆屏聲靜氣。
寶知放縱腦中胡思亂想,終于下定決心,囑咐丫鬟去同管家說道,套了馬車要回南安侯府。
管家問:“可是用縣主規制的馬車?”
寶知聽到丫鬟回話,也顧不上旁的,便道:“不拘泥,哪輛現下閑着便套上。”
珞珈門邊上的人家就見一華蓋精巧馬車往東區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