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利避害,她,她最懂趨利避害,可是,可是……
唉!
思緒萬千,最後險些要落下淚來。
許久,久到門主預備開口催促之際,那美人忽而揚起遠山芙蓉的眉目,莞爾一笑:“雖是在門主面前班門弄斧,小輩也想同門主賞趣一則往事。”
此言既出,本是勝券在握之人收斂了臉上的戲谑,面無表情地盯凝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他微舉左掌,頃刻間,廳内徒留主人與來客。
“事情也發生在許久許久以前,也有一位少主,才于襁褓之中便失怙失恃,連外家都抛棄了他。”
“所幸,他也有一群忠心耿耿的部下,一行人被迫南逃,終于尋得一處山清水秀、易守難攻之地,盤踞着,暗中積累,期盼有朝一日,小主君将帶領他們重回高峰。”
“一年一年,複一年,舊部死去,他們的孩子誕生,孩子的孩子誕生,如此延綿百年,一直尋找機遇。”
“終于!新朝内亂,他們借機聯系至北上大月國,意圖驅虎吞狼。可千算萬算,如何算得項上首腦自成一派。”
“數百年來,仇恨與病痛将其心志磨損。【發動戰争是否究竟是為公抑或為私】,晚輩且問門主,若您身處其中,究竟為公為私?”
“有何區别?”男子反問:“無論何人,被架至此,怎會點破關節,這是衆人立身的根本,亦為動力,何必非要殘忍地批判?”
現下輪到寶知為之稱贊:“也是呢。可我想,自小便被灌輸家國仇恨,長期高壓之下,勢必要尋得宣洩,或是吸食些藥物,或是投身香爐之學。”
說到此,她又另說起一則典故:“古秦王知蓬萊等三島,命方士徐福尋得仙谕,求得長生不老仙丹,更有一秘陣,可令鬥轉星移,時光回溯。”
邵衍看着不住發顫的白發尾端,心中恍然大悟。
“曆朝曆代,口稱今上萬歲,可人終究是要死亡,又有誰願意失去結實的體魄,徒留松軟的皮囊?”
“而這般隐秘之事,交給旁人哪得安心?隻有利益捆綁最為緊密的中殿外家才是不二之選。”
“我聽聞竟有木上人家不負期盼,在鮮血與刀鋒中尋得秘寶。”
“隻可惜,來得太遲,偌大的皇城禁不住鐵蹄,轟然倒于哨聲之下。塵埃之中,最後一位女君以鮮血為墨,以白骨為筆,化為詛咒亦為陣口。”
“投身修煉的小主君如何皆不得破解,一日無意将仇家血脈淋漓于陣上,擺上黃玉之流,卻有白光顯露。”
“原來外家并未抛棄舊主,隻蟄伏于高座之下。”
“這一切的一切,卻是在趁亂摸來的手劄中才窺探三分,可憐那忠心耿耿的三朝忠臣之後,掙紮于舊歲沿襲的職責與新日知遇之中,最終,慘死于亂刀之下!”
她的聲音也愈發尖銳,對面顫抖的呼吸卻沉重到無法被掩蓋。
“鄭門主……不!該是喚一聲——宗太子!”
“不錯,失了線的風筝着實難以判斷其主,殿下被拱托着隻能往前走去,但難保諸臣各自的盤算。在深夜之際,可會悔于推波助瀾之舉,放縱之心?”
寶知此時便停了口,冷漠地望着眼前美人圖。
倒是她的不是?
多稀奇!
女子莺口一張,便化作頂頂銳利的尖刀,将那矜貴的前朝遺孤逼得無路可走,隻得強撐端坐着,維持最後的體面。
她竟不知自己有這等過人之處!
“呼,”宗太子伸出兩手,恰好接住面頰滑落的水珠,那白玉般的細面皮早已承受不住下滑的淚珠,一部分啪嗒落下,将中袍的交襟淋得深淺不一,一部分則将垂下的白發黏膩于頰上:“殿下……呵呵,許久,本宮許久未聞如此稱呼。”
“蘭草相迎,牛車相送;中正四坊,木廊相接;前居後挺,男翁女媪;寬袖直裾,紗欄木屐,”邵衍道:“前朝遺風,無外乎此。”
寶知複言:“我祖父初時并未參透為何黃玺分為陰陽二塊。無意間,好友知曉些許家族秘聞,萬般無奈下将陽角黃玺轉交好友,期盼若是他真尋得桃源,接觸陣法,以此黃玺為證,令舊主莫傷及無辜。”
“奈何世事無常。”
“老南安侯領家兵翻山越嶺,去尋找手劄中記載能夠鬥轉星移的陣法,隻求令逝去之人起死回生。到頭來精兵五百皆亡于沼澤雪山,徒留他一人奄奄一息。”
“燕國公斬殺我祖父後,翻閱書房信件,暗中同雍王勾結,令雍王府派遣人員出尋,怎想雍王兩頭下注,隻做面子活,随意遣派庶子領人搜查,最後卻發覺所謂的黃玉信物竟一直在京中,白白落下把柄于新帝。”
“反賊誤以為黃玺為号令黑雲騎的信物,實則不然,倒白白耗費人馬追殺老南安侯,陰差陽錯叫黃雀撿了漏。”
“老雍王定也想不到,陰陽相隔下,燕國公還能埋伏他一筆。想來無色無味,用下七日暴斃的【十二道金牌】滋味如何,這世上隻有老雍王一人知曉了吧?”
宗太子聳肩一笑:“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本宮之怒,伏屍爾爾,也不足為奇。總該有人為戲弄本宮之舉付出代價。”
寶知将躺于掌心通體溫熱的黃玉展于宗太子面前:“陰角黃玺在此。”
宗太子卻未伸手,正眼錯也不錯地凝着女子明豔動人的眉目。
他說過,她真的同他母後相像。
也許因為她是母後的嫡系血脈。
“好。”宗太子終于開口,素手一翻,宛若飛蝶起伏,猶帶有寶知體溫的黃玺便夾于兩指之間。
他便是答應暫時庇佑他們一家。
寶知懸着的心暫時回落。
“來人。”
廳外的垂紗現出人影。
“帶縣主去拜谒女主君。”
邵衍對上妻詢問的目光,不避諱在場的旁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去吧,我留在此處陪門主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