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為何要将安安藏匿起來?
安安隻說那人捂着自己嘴,示意自己不要說話。
他不害怕這個怪人,反而覺得很熟悉,怪人将他緊緊抱着,就像爹爹一般。
究竟是誰?
寶知與邵衍百思不得其解。
邵衍哄睡孩子後回正堂,便見妻坐在窗前。
白光靜靜灑在窗沿,月牙兒默了多久,女人便一道停留多久。
邵衍伸手附上她指尖,冷瘆瘆的:“在想什麼呢?也不怕着涼。”
寶知回過神來,面色複雜道:“要不,我們還是先行回文州罷。”
“何時?”
“現在。”
“現在?”
寶知說着竟要開始收拾包袱:“不錯就是現在。”
邵衍忙拉了她坐到床沿。
“怎麼了?”
寶知抿了抿唇:“我總覺得心裡不安。鄭門會如此簡單提供庇護?更何況,我同喻台業已有近三月未聯系,我留下的線索不知他是否收到。萬一叫上頭的人發現……”
她愈是分析,愈是把自己唬住,好似最糟糕的事宜已經發生。
人一旦鑽了牛角尖,短時間内便由那根弦扭個不停。
大難臨頭了,了不得!
尖銳的聲音在腦中反複循環,逼得她不得不跟着複述。
“快走吧,你帶着安安快些躲起來。大難臨頭,了不得的事!”
許久,直至腦中的聲音消失,她才發覺自己渾身冷汗。
邵衍适才強行給她喂了幾口安神湯,見她恢複神智,長舒一口氣。
“打頭重逢,你輕描淡寫說是被囚于侯府,那樣平和,叫我都感染三分。現下想來,那幾個月定是受了不少苦。”
邵衍很快猜到緣由,一下一下撫順着寶知的脊背。
彼之初遇,她豐腴些許,可肩背仍如倒垂的鐘乳石。
這般尖銳。
他不自主松了幾分力,唯恐捏疼了她。
“我被灌了許多湯藥,偷聽着該是會讓人忘卻前事的藥,”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有一日後,耳邊總能聽見旁人的聲音。無論晝夜。偏也沒有規律。有時叫我去開窗,有時叫我去咬手。丫鬟說我昨日把房間砸得一塌糊塗,還把邵聞璟的手弄折了。嗳,我卻記不起來。”
“我想,我的腦袋被藥壞了。”
她這般冷靜,像是在陳述旁人的事。
邵衍瞳孔驟然一縮,心皺成一團,不禁脫口而出:“你,你怎麼這般沉着!”
因為他,她便被這樣作踐。
造就着一切的,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從小接受的仁、義、禮、智、信,無時不刻不提醒他——作為百姓,作為臣子,如何能怨恨自己的君主?
她愈是這般含笑飲黃泉,他便愈是舌根發苦,心底隐秘的想法似藤蔓一般,不住瘋長。
“我真恨!不可饒恕!不可饒恕!”邵衍終于說出口。
帝王不仁,殺臣奪妻。
可景光帝卻不好好待她,害她至此。
寶知睜大雙眼:“别哭了。”
邵衍才發覺自己滿面淚痕。
他将寶知緊緊抱入懷中,喃喃同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寶知被他的情緒化吓了一跳,有些無措地摸摸他顫抖的脊背。
誠然,成熟穩重的邵衍也别有一番滋味。
隻是寶知偶爾懷念往昔。
若是她故作惱怒,邵衍便患得患失地圍着她,宛若失落的雛燕。
這樣極緻的需要,令寶知每每觸及邵衍迷戀的眉目時,心尖都在發顫。
他竟如此痛苦?唉。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寶知猜想,他可能是覺得無能為力而憤怒吧。
她彎着眼,像是哄安安似的:“怎麼啦!怨自己做什麼。好啦,好啦,都是做爹爹的人了。要我哄你嘛,嗯?”
不。不是的。
邵衍将她肩頭的交襟都哭濕了,心中不住反駁。
在她受苦時,在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時,在她設法奔向他時,他……他曾經萌生過放棄她的想法: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紫宸殿之主,能給她提供最好的事物。他争不過,也不敢争。
所以聽到京中禮部籌備帝後大婚,在水牢裡的人頓時失了求生的念想。
萬念俱灰之下,隻能歎一聲,苦了安安。
爾後的心死,至死而後生的重逢,其中心境隻有他自己知曉。
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他曾經放棄過自己,也放棄了她。
邵衍覺得懷中的女子這般柔軟,卻是天底下最強大的人。
隻要在她身邊,他便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