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喊到的雄蟲愣了一下,然後從椅子上爬下來靠近高大的工雌,蜷縮在對方的座椅邊,開始逐個介紹它所認識星球的名稱和特性。
這樣的對話在雙方之間發生了幾次。
一開始雄蟲滿臉茫然表現出一種“誰是格拉”的疑問,緊接着變成了“哦格拉竟是我自己”的順從接受。
一部分貨物被薩克帝陸陸續續地搬來艦橋,在授課暫停、雄蟲陷入休息的時候,他便一邊在腦子裡默誦新學來的詞語,一邊利用能找到的工具,大批量地拆解、改裝所有搜刮來的武器。
導緻每次雄蟲靠近他時,不得不繞開那些七零八碎的機械部件。
到達第一個躍遷點前,薩克帝又以最快的速度清空了整個艦橋,把攤開一地的東西全分門别類地收納好,好像一陣迅猛的龍卷風那樣,速度快到格拉表情一片空白。
但它立刻就理解了對方——
這艘破破爛爛的劫掠船在進行空間跳躍時警報狂叫,下一秒人工、蟲工重力場便停止了工作。
所有沒被固定、或者固定得不牢靠的東西全都飛向了原本天花闆的位置,整個船體像是要翻轉來過那樣劇烈震顫。
雄蟲座椅的安全裝置發出咔哒一聲輕響,還不等它感受到驚恐的情緒、從椅子裡飛出去,旁邊的高位核心種啧了一聲,黑色的鱗尾像一條鞭子那樣直接把它勒在了座椅中。
格拉被吓了一跳,然後小聲地用人類語道謝。
那條黑色的尾巴纏在它身上,直到重力場重新恢複工作,才像蛇一樣滑走。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雄蟲發現薩克帝遠比其表現出來的更穩定,并且在格拉維持類人拟态的時候,态度會變得尤其寬和。
他并未毆打格拉,也不曾強迫格拉進行交/配,按時供餐,自從第一次發現雄蟲咬不開異獸堅硬的外殼和表皮後,每次把食物遞給對方前,核心種雌蟲都會先一步捏碎食物的硬殼。
這讓格拉在靠近對方時,沒那麼害怕了。
但随着臨近能源星,一種全新的焦慮再次籠罩了雄蟲。它時常以一種自以為隐蔽的目光打量雌蟲,耷拉着的翅翼也難以克制地來回摩擦。
這種焦慮在航行的最後一天達到了頂峰。對面的雌蟲聰明的可怕,從一開始的語言不通,到已經可以斷斷續續地使用蟲族的通用語和它進行對話,毫不留情地顯示出核心種工雌驚人的學習能力。
格拉覺得對方可能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安,但薩克帝從未表達過任何态度。
當它又一次偷偷看薩克帝的時候,對方正脫掉了上半身的骨骼肌外裝甲,轉過頭試圖看清自己的後頸和肩胛骨。
高大的雌蟲幾乎把自己的腦袋扭成了一百八十度,配合上他類人的形态,看起來有一種剛從恐怖片裡爬出來的、極度驚悚的效果。
在肩胛骨下方,黑色的蟲翼從翅囊裡解放出來,在空氣中完成了最後的充血。削薄的翅翼呈現出一種接近透明的質地,比薩克帝原本所預期的更長,拖到腿彎以下的位置。
“說。”他像是全身都長了眼睛那樣,對格拉的打量了如指掌,依舊沒把眼神分給對方。
頭頂的照明燈光灑下,讓這雙新生的蟲翼看起來如同蒙上了一層流動的陰翳,微弱的光線沿着翅翼邊緣流淌滴落,很符合“五彩斑斓的黑”的描述,實在是讓薩克帝本人嫌棄得不行。
但當他翕動自己那全新的翅翼,強而有力的感覺令人精神一振,進入工作狀态的蟲翅如同空氣切割機,以一種人類難以理解的速度震動,幾乎攪碎身側的一切事物。
他感受到一旁的雄蟲投來一種眼巴巴的、羨慕的目光,同時焦慮得更加明顯了。
如果說在這之前格拉還可以勉強掩飾它的不安,那麼這一刻它似乎展現出了某種絕望的情緒。
“你會交易我嗎?”雄蟲小聲問。
它終于開口,無意識地将那雙殘疾的蟲翼往身後撇了撇。
薩克帝這次把腦袋轉了回來。
完全成年态的高位核心種雌蟲,從頸項到胸膛,再到腰腹、雙腿,以及異化形态的鈎爪,強勁的身體呈現出流暢且鋒利的線條,舒展的蟲翼垂落在身後,黑色鱗鞭一般的尾巴安靜地蟄伏着。
這讓他看起來有一種充滿力量的、可怖的、非人的怪異美感。
格拉看上去想要立刻逃跑,但它迫使自己站在原地。
随着對方以一種貓科動物般的沉穩姿态走近,雄蟲幾乎徹底屏住了呼吸。
薩克帝盯着格拉看了一會,像是在思索什麼。他看着白色的蟲子用盡全力隐藏起恐懼的情緒,翅膀和鱗尾卻在不安地顫動。
然後他伸出手,像摸小狗那樣,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對方的頭。
雄蟲因為這樣親昵的撫摸而哆嗦起來,腰腹處發出躁動不安的柔和蜂鳴聲。
高位核心種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金棕色的眼瞳看起來像是潛伏在陰影中的野獸。
“不會。”
他注視着雄蟲,慢慢地說道。
“你不會成為交易品。”